她是一位语文教师,也是一个十七岁女孩的妈妈,丈夫在本市另一所学校任教,十一年来,她几乎是独自带着女儿生活,只在周末或寒暑假时候,一家人才能聚首。近四年来,女儿远赴外地读书,一家人三分天下各自为政。在外人看来这样的生活肯定很辛苦,也难免孤独,不过她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因为辛苦是有一点,但却相对安宁,相对自由,因此反而渐渐爱上了这种类似于半独身的生活。
自结婚时起,她潜意识里就有一种打算,决定埋葬自己爱的念想,一心为自己为孩子好好的活。至于丈夫,那个认识没多久,几乎没什么了解,甚至没有怎么说过话就稀里糊涂嫁给了他的人,她实在没怎么往心里去。她其实是个很孩子气的人,就像她当初压根就没想过会那么快那么无奈地嫁给他一样,她想不到那么远,更想不出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生活在一起到底会是一种怎样的情形。那时,她只是觉得,应该不会太可怕,毕竟他好像不坏,再说天下之事不如意处十有八九,大概这就是自己的命,认了吧。
婚后的生活,也还算平静,他在学校人缘似乎不错,他们的结合得到了大家的祝福。尤其是起初时手头很不宽裕,两个人患难与共,虽有磕磕碰碰倒也算相安无事。但潜意识里她还是很不情愿,她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知该叫他什么。像其他同事一样还叫他某老师吗,那感觉似乎不太像话;叫他名字吧,好像又没那么熟悉;至于别的什么更亲昵的称呼,那更不用说提都别提,想都别想。所以,每当要招呼他时,她便发明了一个别人家都不曾用过的称法“哎”,或者什么也不叫,直接说话。而他自结婚时起,就一改之前“某老师”的称法,绕开了叫她名字的环节,直呼她老婆了,对于这个跨越,她很是耿耿于怀。也是,他至今也不习惯叫她名字,好像她没名字似的。都没有谈过恋爱,就糊里糊涂跟了这个绝非她喜欢的类型的人,这是她这辈子的遗憾。她甚至在婚前便毫不忌讳直接对他说就算嫁给他了这辈子也别想她会喜欢他,这是实话,她没有办法喜欢自己本来就不喜欢的人。但他安慰她,说他是真心喜欢她,说她现在不喜欢他没关系,他会用他的行动让她喜欢的,他说“我们先结婚后恋爱”,还举出一些例子来佐证。或许也有可能吧,她逼自己相信,日子总得过下去,她不想再纠结。
婚后不久,孩子出生了。或许是上天可怜她,孩子长得很是可爱。她的注意力完全转到了孩子身上,不再去想他当日的可恨。家庭的柴米油盐与经济的拮据,以及孩子渐渐长大的喜悦让她简直忘怀了自己的不如意,她学着做一个主妇,学着如何持家,学着做一个好母亲,不管怎样,她希望孩子能快乐的成长。这样的清贫然而还算相安无事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孩子五岁。
孩子六岁那年她进了城,他则留在原校。进城的头两年她租住在一套简陋的房子里,开始了辛苦的独自打拼生涯。这段时间无疑是辛苦的,学校系初创,万事待兴,她教两班的课还当班主任,除了上班还得自己买菜做饭照顾孩子,一天下来几乎就没有时间休息,经常会忙到很晚才能就寝,熬夜的习惯也就是从那时养成的。后来买了房子,她急于从那老鼠成群的出租房里搬出,所以借了钱心急火燎的开始装修,他本不怎么管事,就以自己在乡下往返不便为由,把装修的一大摊子事全交给她了,说“你想怎么搞,就怎么搞吧”,于是这样一来,她就更忙了,有时忙得骑单车都在打瞌睡。有一次她躲闪不及从单车上飞下来,重重的摔在路边,落在一个行人身边,把别人吓得大吃一惊,还好,仅受了皮外伤,那辆飞驰而来的车从她身边掠过,好险!不知是因为隔阂本来就有,还是分离加深了这种隔阂,他们开始变得水火不容。她发现他变得越来越陌生,已经是连话都没得讲了,每到周末,她便感到恐怖,她觉得他成了她的一个梦魇,不想见却躲不开。
他开始变得多疑,开始反复提起当年她说过的话,他将她的冷淡归结为精神冷暴力。于是有一天,他终于愤怒了,为她的冷漠,她的无情,他爆发了,为此他原有的暴戾倾巢出动。从此,他开始习惯用拳头说话,常常是几句话不对,便把她打得动弹不得。每当这时,她便害怕得瑟瑟发抖,她怕自己这条命一不小心就葬送在这个疯子手里——他现在的确疯了,完全不可理喻。更有甚的是,有一次半夜里她把门栓了,想要不理,结果他狂怒地将房门踹开,将她床上的蚊帐点燃想一把火烧个干净,一了百了,那时他们还租住在别人家里。这让她无比惊愕无比后怕。那时有一部电视剧放得很热火,好像是《不要和陌生人讲话》,她觉得自己就是那剧里的女主角,既没有办法爱上自己的丈夫,又没有力量抗衡这种随时到来的家庭暴力,活着变成了痛苦。有时她想,到这世上到底为何来,活得不痛快,死又不甘心,那种日子对她来讲真是莫大的痛苦,超负荷的工作和两人之间的冷战身心的双重折磨让年仅三十几岁的她头上很快生出了白发。可等她意识到自己当初的违心顺从实则是犯了致命错误之后,一切都已经难以回头了,因为既然有了孩子,就有了责任,就有了必须顾忌的家的名声。有人说,一步走错,步步错,的确如此。
于是她学会了沉默忍让,学会了戴着面具生活。人前,她装得没事人一样,和人闲聊,和人说笑,似乎一切都很正常,她的生活如同一潭静水,虽然波澜不惊,但也风平浪静;人后,只要一放假两个原本就没什么感情的人,一碰面一交谈就往往是摩擦不断冲突不断伤害不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矛盾越积越深,伤害越来越大,于是她终于愤怒地喊出了离婚二字,她意识到当初的糊涂与妥协结下了恶果。她决定不顾一切要解脱自己,重新获得自由,她想按自己的意愿来活,人到中年,她已经不想再这样折腾,不想让已经伤痕累累的心继续受伤了。而如果不解脱,这种梦魇般地日子将如影随形,那种潜在的威胁将随时重现,对于日渐逼近的老年,她不寒而栗。她意识到,她们之间的矛盾一开始就有,简直无法调和,这就如同两条平行线,非要把他们搅拉在一起,其结果要么是当场断裂,要么是纠结一生,至于还能不能回归平行,这就要看自己的造化了。也就是说,要么吵吵闹闹一辈子,要么分手老死不相往来。可是世上又哪里有没有后遗症的治疗啊,既然曾经造成了伤害,就算是解脱,又怎能不留下疤痕?她心里纠结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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