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伸展开了翅膀,桔红色的亮晶晶的朝霞带着特有的绚丽光辉,带着滴滴的露珠和清新的空气,亲吻着乌苏里江,亲吻着江上的渔船,也亲吻着赵大伯和我的脸。赵大伯告诉我,他小时候就在乌苏里江上捕鱼,是被江水泡大的。漂泊惯了,到了这一大把年纪,也没想过到岸上安稳地去生活。
我问他:“钱啥叫多,差不多就行了,也该抱孙子享福了。”
“嘿嘿,哪有家哟?光棍一条!”他嘿嘿地笑着,告诉我:“先前,他也有个相好的,是对岸的俄罗斯姑娘。她常到江边玩儿,日子长了,就跟我有了那层意思。那姑娘可是个好人哪,不但有姿色,还知书达理,讲一口流利的汉话。我这个打鱼的能找到个漂亮的'俄罗斯姑娘,也算知足了。后来,我们好上了。她父母都是大学教授,都支持她这样做,说找个中国人做伴也好,中国人有人情味儿,知冷知热,喝醉酒也不打老婆……”
“后来呢?”
“后来两国关系紧张,再也没见到她。”他缓缓地吸了口气,“唉,老天爷没有把人间的事摆平啊!”赵不伯收起网纲,把网里的鱼扔进舱里,忙掏出怀表让我看:“是金壳的呢,走得可准了!”赵大伯边说边轻轻地抚摸着怀表。我一看那怀表,便知道不是中国货,莫非是那位俄罗斯姑娘送给他的?如果是,恐怕有四十年的历史了。“好女人不多呀,尤其是象她这样好的俄罗斯女人……”赵大伯喃喃地说。他那被江风吹得满是核桃纹的脸说这话时仿佛都舒展开来,浑浊的眼睛也顿时亮了起来。“她喜欢穿白裙子,嘿嘿,就像一朵飘动的白云。我一看到她从对岸走来,心就飘起来了,飘进白色的梦里了。我俩在云彩里飞呀,飞呀,也不知道飞到哪里是头……”赵大伯孩子般地说着,语气里带着向往,带着满足。
我还想听他说下去,可赵大伯却闭上了嘴巴。小船儿顺江水拐了一个大弯儿。江湾处,对岸城市的轮廓依稀掩映在绿丛中。赵大伯坐在船头,双手抱着膝盖,眼睛睁得大大的,连眨也不眨,一直看着前方。看着,看着,突然竖起耳朵,好像在听什么声音。但又没有什么声音,只能听见江风的呜呜声。过了好一会儿,赵大伯可能是累了,也可能是失望了,他慢腾腾地起来,不紧不慢地收拾鱼网,不紧不慢地撒进江里。我看见,赵大伯浑浊的眼里闪着泪光。
乌苏里江的鱼挺多,网网都有收获。赵大伯嘟囔着:“打鱼人不贪财,不图大富大贵,图的是快活!”说着,将湿裤衩一脱,往水里一钻,鱼儿一般,好半天,才露出头笑着对我说:“小子哎,下来快活快活。哈哈,真舒服哇!”
船靠岸后,便有鱼贩子涌上来买鱼。卖鱼的时候,我称秤,赵大伯收钱。常来买鱼的,有一位模样俊俏的姑娘。我见到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把秤杆儿挑得高高的。赵大伯见了也装作没看见。回到船上,他逗我:“小子哎,生意象你这样做就不中哩,见到姑娘犯傻了吧?哈哈……”那天晚上,赵大伯突然劝起酒来:“小子哎,干!”“干。”我俩碰了一下杯。干完,赵大伯放下杯子看了我好半天才说:“我很喜欢和你在一起呀,人这一辈子,身边没个说话的哪行?”
我望着赵大伯好半天,也说出了心里话:“你也该办个老伴了,好有个做饭洗衣的人侍候你……”
赵大伯又满满地斟上一杯酒,自己一口喝干。“我这一辈子,就这样孤孤寂寂,糊里糊涂地过来了。四十年了,头发都等白了,可我还想等她。她大概早已儿孙满堂了吧?不知她身体咋样了。我老瞎寻思,这辈子能见她一面就知足了。说不准哪天,能见到她……”
我知道,赵大伯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可他说话还是一点儿没走板儿,似乎并没有喝多。他又满满地斟了一杯酒,兴奋地劝我:“喝酒,喝酒,不说这些了!”说着,一仰脖儿,自己先喝进去了。小船儿漂漂悠悠,顺江而下,又漂到大拐弯儿的地方。赵大伯突然放下酒杯,又象往常一样走到船头,双手抱着膝盖而坐,眼睛睁得大大的,眨也不眨地看着江对岸。
“大伯,睡觉吧。“
“睡不着,看看。”
江湾的夜里迷人的,远远近近亮着一点点的渔火。江对岸的灯火一颗一颗地亮起来了,越亮越多,越密,跟渔火连在一起,好像那灯火也是被渔火点燃的。于是,满江遍地都是灯火渔火,分不清哪儿是渔火,哪儿是灯火。
“你看得懂渔火吗?“赵大伯忽然问我。
我看了看渔火,又看了看赵大伯,摇摇头,又点点头。渔火一眨一眨,在江风的吹拂下轻快地跳动。有时被风吹得弯下身子,但又很快挺直了腰杆儿。透过渔火,我又看到了江对岸的灯火。仿佛看到一个风烛残年的俄罗斯女人也在往乌苏里江望着,也在数着江上的渔火,任江中的渔火在心底里点燃,年年岁岁,岁岁年年,燃烧着人世间悲欢离合的故事。
“乌苏里江长又长,蓝蓝的江水起波浪。赫哲人撒下千张网,幸福生活万年长……”《乌苏里船歌》从天外传来。细听,是发自我心底的声音,是我唱给赵大伯和他心上的人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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