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建国六十年大庆,全县组织以乡镇为单位的“红歌大家唱”活动。我镇组织了百人合唱团,我也是团员之一。
这可忙坏了父亲,为了防止我出错,父亲一遍一遍的教,一遍一遍的听,一句一句的纠正。父亲唱起了红歌,声情并茂、字正腔圆,那精神头儿,真让人想不到这已是位伛偻、蹒跚的74岁高龄的老人了。
二
父亲是位退休教师。年轻时,可谓多才多艺。那时,一两位教师一个学校,一个教师需要教两个甚至三个年级(在村里一个年级往往就一个班),这就是所谓的“复式”。教复式班的教师,不光意味着同时教几个年级,还意味着教全部课程:语文、数学、政治、音乐、美术、体育。父亲真不愧是那个时代的优秀教师:写的一手好字(前几年过春节时,村里各家各户的对联一半是父亲写的,另一半是父亲的学生写的,记得那时父亲直写到除夕夜,还有人在等着拿对联,这几年,父亲年岁大了,再加上人们买印刷的多了,父亲才不那么忙了);打得一手好算盘,直打得你眼花缭乱,既快又准;能唱很多歌,尤其是“红歌”,嗓音也好,还会识谱;画画也行,画么像么;就是没见着父亲在体育方面有什么特长。
父亲退休后,仍然对“红歌”情有独钟。几年前,在一个小书摊上看到一本厚厚的《红色经典歌曲》,父亲如获至宝的捧回家,这下可好,父亲哼唱的红歌数量和质量又翻了好几翻。
三
父亲唱红歌,终于又有了用武之地。我妻子是本村的小学教师,前年,她的爷爷去世了,请假犯了愁,假好请,课不好安排:学校小,三个教师——三个年级——三个班,她一走,就只能托付给其他教师,让同事一个人上两个班的课。父亲自报奋勇:“我早就想好了,你告诉我语文、数学的进度,我给上几节语文、数学,再教他们唱两首歌,画两张画,没问题。两天了,别麻烦别人了。”我们乐坏了,想不到父亲退休十几年了,对重新上课堂那么有信心,没理由不答应他老人家。
两天下来,父亲不但没觉着累,把红歌又拾掇起来了。我妻子回来后,爷俩商量:“要不,我给你们学生一周上一节音乐课,教一首红歌,你看行呗?我看学生挺喜欢的。”父亲教红歌教上瘾了。
就这两天课,父亲可是让小学生忘不了了。那个班的学生时不时、冷不丁的问我妻子“那个老老师么时候教我们唱歌啊?”父亲真是了不起!
不光如此,从那后,孩子们不管在哪儿看见我父亲,都要凑上前去问声“老师好!”;父亲去上音乐课,一进校门,就有十几个学生冲出来,一边好几个架着父亲的胳膊,前呼后拥的场景,真让父亲好不“威风”。“红歌”让“老孩儿”和“小孩儿”玩到一起,唱到一起。
四
在80后、90后的年轻人来说,“红歌”似乎是上一代人的歌,“红色”似乎是上个世纪的色彩。从我的知觉里,父亲勤奋、奉献,善良、平和,不计名利、自我牺牲,父亲的人生跟“红歌”一样,浸润了那个时代的色彩——平凡、单纯、亮丽、鲜明。
母亲的唠叨,帮我们拾掇起父亲生活的几个片段:
片段一,母亲病了。母亲病了,痰中带着血丝。为了给全家人多挣几分工,也是根本就没钱治病,母亲一直忍着。可是痰里的血丝变成血块,整口整口的吐,出身中医之家的母亲,知道病不能再耽搁了,就跟父亲说:“你带我到沧州大医院看看吧。”父亲的回答却是那样的出人意料:“现在课正紧,等到礼拜天再去吧。”父亲不是冷血,也不是不疼自己的妻子,他工作几十年,没告过几次假——父亲对自己,有铁的纪律。
片段二,起风了。被母亲“陈芝麻、烂谷子”多次提及的,还有这样一件事。麦收时,麦子(还没有脱粒)晾晒在麦场上。变天了,母亲一个人拼命的堆着麦垛。起大风了,母亲便用矮小的身体压着麦垛。下课铃声响了,母亲稍稍松了口气。想就在场边学校上班的父亲一定会就着课间来帮帮忙。可是等到上课铃声响了,也没见父亲的影子。一个大麦垛还剩下一小堆,当母亲哭着质问他为什么不帮忙时,父亲说了实话:“忘了”——父亲工作起来,忘我忘家
片段三,暴雨后。这是被我二姨夫经常当笑话谈的一件事。一场暴雨后,二姨夫下地去看看自己玉米倒了没有。正碰到我父亲在学校的玉米地里忙活(当时,大队给学校二亩地,收成便是学校的笔墨纸砚,玻璃粉笔,父亲当时是学校的负责人),扶起一棵棵倒了的玉米,再用泥巴给撑直。浑身都湿透了,还弄了满身的泥。其实我们家的玉米也倒了。——父亲从来把学校、学生利益都看的高于一切,那时也叫“舍小家,顾大家”。
片段四,中午。那是父亲调到中学后勤工作时的事。每天中午,年过五十的父亲都要把后勤的水缸挑满水(当时,没有自来水,用水要从农村自挖的井里用水桶提上来,再用扁担挑回来),除此之外,还要用热水器给学生准备几壶热水,好让有病的学生有热水喝。——这都是份外的事——父亲心中总装着学生。
片段五,摔伤后。那也是父亲56岁时的事。父亲去县城新华书店给学校拉书。回来途中,坐在装满书的机动三轮车上,行至盘古村北丁字路口时被甩下来,头朝下摔在路中央,一辆由西向东本来直行的汽车,迅速顺行南拐,顺便追上还在高速行驶的机动三轮车,把父亲及时送到医院。虽然“吉人天相”,保住了生命,但从此后,父亲就落下个头疼的毛病,一直到现在。有人提醒说可以申请工伤认定,但父亲没这样做。——父亲要求于他人、于社会的甚少。
片段六,赶集。父亲赶集的笑话,是附近几个村的笑料,却是我们家的“气料”。父亲年纪大了,身体也不是很好,远处的集市去不了,只赶“陶官营集”(与我们村紧邻,二里左右,五天一个集)。父亲赶集,推着自行车(也当拐棍用),驮着一个筐。回来时,总会把筐装满。我们家在家常吃饭的'只有三口人——父亲、母亲、妻子,我中午一般不回家。菜买的太多,吃不了,冰箱里放不下,常常烂掉;而且,父亲买的菜,价高质劣,买的黄瓜老的只能炒着吃。尽管母亲常常因为买菜数量和质量批评父亲,还常常“辅导”买菜常识,但下个集——外甥打灯笼(照旧)。你说,谁不生气,母亲有时被气的骂上一顿。后来,在父亲的辩解中,我慢慢明白父亲所谓买菜,其实是给那些年纪大的、日子穷的人“销菜”:“你看,高六叔守着这堆黄瓜,说让我捎着点儿,他怪难的,我就给包圆了”,“他牛嫂子让我捎着这点儿茄子,一个妇女,拉扯着俩孩子,孩子还得上学,庄稼人家,哪有么进钱道,买点就买点呗”,“东头大哥,病病歪歪的,非给我这梱大葱,还非不要钱,我沾人家光干嘛,我给扔下5块钱。”——父亲永远都那么善良。
五
我常常思索父亲——更准确的说父辈们——“又红又专”的根源,唱着“红歌”,看着父亲唱红歌时那无法压抑的激情和教我红歌的那份执着,我似乎有所悟……
是啊,我承继了父亲的事业,也当了一名教师,但我自知,我的知识、能力、情感、意志、品德、操守远不如父亲。也许,“红歌时代”的父亲以及父辈们对他人、对社会、对事业的无我境界,是我以及我们这一代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
我能做的,将父亲钟爱的红歌唱下去、教下去,将父辈们的精神传承下去,并尽我所能,照顾好父亲,让父亲永远快乐、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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