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艰辛和快乐伴随我们一生。显而易见,它们都是我们人生的一部分,你无法只取其一。快乐是这样一种东西,它无处不在。只要你善于发现,总能找到它。尤其是童年时代,那种快乐,自然而然,天经地义。
儿子小时候,最喜欢干的事情是看“达达”。所谓“达达”,就是汽车、拖拉机、摩托车等等机动车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不管是路上跑着的,还是街上院里停着的,都喜欢看,怎么看都看不厌。那是九十年代初,也多亏了私家车大量涌现,有的是车看。只要被他发现了这些机动车辆,他就非要让你带他去看。为此,我和他妈常常带他去看“达达”。于是,村里村外大路上,宽敞的院落里,人们总能看到,一个小屁孩让大人牵着小手,注目那些黑乎乎的铁家伙,要逗留很长的时间。围着一辆辆停在那里的汽车拖拉机,儿子转来转去,从各个角度细细地瞅。他每看一回,都像是看第一回似的,专注地打量,问这问那,还用小手去摸一摸,甚至指着驾驶室,咿咿呀呀地叫,想坐进去玩。尤其是拖拉机,看得非常上瘾。看上一回还不够,还要再去看一回,然后再去看一回。你都不耐烦了,他仍然兴致不减,嘴里“达达”“达达”地叫着,眼睛里闪烁着毫不厌倦的光芒,小手使劲拉拽着你的手臂,急切的样子无可形容。反正是与机动车相关的,他都十分留意。那时我穿着一件半袖上衣,儿子动不动就指着上衣左胸部位的一个酷似拖拉机的图案对他妈妈说:“爸爸衣服上有个达达。”说着话,笑意便漫溢在儿子可爱的小脸上。看着这副笑脸,我就醉了。所以我很乐意带儿子去看“达达”。看的过程里,我能充分领略到小家伙那份自心而起的快乐。而小家伙一快乐,我也就快乐了。毫无疑问,他的快乐是真实的,我的快乐也是真实的。
这些天,一到早晨,村里大喇叭里总传来《十送红军》的歌声,是用电子乐器伴奏的女声合唱,既激情,又深情,悠扬而婉转,带给人十分愉悦的享受。很自然的,就想起了上世纪七十年代马玉涛唱的那首《看见你们格外亲》。
那还是大集体时代,如今的村民委员会过去叫大队,村民叫社员。一个村分成4个小队,各小队社员们每天集体出工,集体收工。记得一大早,村头大喇叭里一唱“小河的水清悠悠,庄稼盖满了沟……”,就说明社员们要上地了;到了中午,喇叭里又响起这熟悉的歌声,就说明社员们该收工回家了。下午上地和收工时候也一样,村子上空都会响起这悠扬激越的旋律。
不管置身村子的什么地方,小伙伴们玩得正兴起呢,听到这洪亮的女高音,我们中的一个就会情不自禁说一声:“噢,‘小河的水’唱了,咱该回家啦。”“哦,就是,要不妈妈会骂了。”“对,咱回哇。”小伙伴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话,在大喇叭里高亢激情的歌声笼罩下,噼里啪啦地各自往各自的家里跑去。
“小河的水”就是这首歌的名字。这是我们给它起的名,具有正宗的民间自主风格,至于这首歌正儿八经的`名字叫什么,由谁唱的,十来岁的我们才不管哩。
大喇叭里歌声还在悠扬着,小伙伴们都一蛙声跟着唱:“小河的水清(个)悠悠,庄稼盖满了(那个)沟……”,我们故意在“清悠悠”和“盖满了沟”中嵌进去“个”“那个”等等字眼,然后异口同声唱一声“解——放——军——”,绕上几个弯子,才接上唱“进山来……”。我们嘻嘻哈哈,摇头晃脑,大唱特唱,尽管把这首歌唱得支离破碎,七零八落,但是满肚子的欢喜是真切的,肆无忌惮的笑声遍布大街小巷,惹得坐街的老婆婆老汉汉们一个劲数落我们:这些娃子们啊,害了个害(害,即方言,淘气的意思)。
说实话,那时候的生活很清苦,但是我们自有办法让日子里充满快乐。我们打三角,弹弹子,滚铁环,藏猫猫,打仗,并且,在“小河的水”日日的相伴中,接受着原始的音乐熏陶,以至于在近四十年后的今天,听着那亲切的时代意味十足的《十送红军》时,我不由自主就想起这熟悉的歌声:“小河的水清悠悠……”,觉得那洪亮激越的女高音在记忆的深处一点儿也没变样,仍然灌满耳鼓,激荡着心田……
母亲第一次离开她的老家定襄砂村到州府所在地忻县(忻县,即现在的忻州。忻县旧城现在还有,位于忻州城区南部。)时,才6岁。那是1948年冬天,姥爷骑着自行车带着母亲,走了60多里坎坷不平、尘土飞扬的石子路(那时候还没有洋灰路,更别说柏油路了),才来到忻县城。大腊月的,路上可把母亲给冻坏了。姥爷把他的小皮袄脱下来,把母亲的脚套在两只袖筒里扎紧,把皮袄裹在母亲的身上,就那也把母亲冻得够呛。没办法,半路上跑到一个村子里,找了户人家,给母亲暖了暖身子,主人家还让爷儿俩喝了两大碗稀饭,肚子里热乎乎的,身上也暖和多了。事隔60多年,母亲想起来,还感叹不已:好人哪!多亏了人家,要不的话不知要把我冻成甚样哩。
母亲说,当年忻县街面上铺着鹅卵石,沿街净是做买卖的栏柜,还有一些住户。一开始,她还忸怩怕生呢。呵呵,能理解的,那时候,母亲是第一次从村里去忻县嘛,感觉就是到了大地方,看见什么也稀罕。几天后,她就这里那里疯跑开了。一条街上小孩子很多,母亲很快就跟他们玩熟了。
当时姥爷在忻县大街上开着一个小栏柜,做刻字、画像生意。母亲记得,自家栏柜这边,是一家点心铺,那边是四合头房的住户,再挨着,是一家剃头铺。有一回,母亲到剃头铺玩,看见常常和她一起耍的一个小男孩正在剃头。让母亲奇怪的是,男孩怀里抱着一只小小的柳条簸箕。她问剃头师傅这是为啥。剃头师傅说,剃下的头发正好落在簸箕里,省得打扫了。嗯,这办法倒是挺新鲜,挺实用。母亲赶紧跑回去,把这个新发现兴奋地告诉了她爹。姥爷摸摸她的头,爱抚地说:嗯,做甚也有窍门儿哩。
每天清早,从街上会传来“卖豆腐——卖豆腐——”的吆喝声;每天晚上,又会传来“莲花豆儿——莲花豆儿——”的吆喝声。母亲至今记得,一个老汉一手提着一只竹篮子,竹篮子里是莲花豆,一手提着放在一个木头条盘里的煤油灯,那油灯,四面有玻璃罩着,他一边慢吞吞地走,一边慢悠悠地吆喝:“莲花豆儿——莲花豆儿——”惹得一帮半大孩子嘻嘻哈哈地跟在他后头跑,一边跑,一边学说道:“莲花豆儿——莲花豆儿——”老汉也不恼,扭后头来看着他们哈哈的笑。慈眉善眼的个好老头。母亲由衷地说着,脸上泛起了亮亮的光彩。
那么冷的大冬天,母亲跟小伙伴们要在街上玩到很晚,就是冻了脚也不回家——他们是稀罕街上的路灯呢。一直到差不多9点来钟,路灯灭了,孩子们才依依不舍地跑回家去。
母亲7岁那年,就又回到村里去了。80年代,趁到忻州的机会,母亲和父亲到忻县旧城转了转,变化很大,已经找不到当年姥爷的栏柜所在位置了。
现在,70岁的母亲回忆着这一切,笑容挂在沧桑的脸庞上。我望着,心里的感慨无可尽言。
生命是个神奇的过程。其中的酸甜苦辣,让人意会到了丰盈深刻的内涵。而某种不可忽视的东西,让人会心的东西,则由此衍生。这种东西是如此让我凝视,联想,心热。由此,我无比怀念牵着儿子的小手到处看“达达”的日子;无比怀念自己和小伙伴们疯跑着唱“小河的水清悠悠……”的日子;无比怀念母亲和她的小伙伴们在忻县大街上疯玩的日子。怀想起那些日子,我的心里就弥满了柔和的感觉,清新的感觉。这是真情荡漾,温暖人心的日子。虽然艰难忧伤并没减少,但是心中充满温馨,一切皆是风景,都是丰盈我们生命历程的美好源泉。
2013-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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