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青涩的春天里,气温飘浮不定。说不定这还晴着,一会儿就阴了。况且,倒春寒说来就来。就像面对一张性情不定的女子的脸,你怎么琢磨都是空事。
许是已久没有认真面对一张女子的脸去说话了,或者那么细致与敏锐地观测,小心翼翼而又故作活跃,捕捉那每一处微妙的符号以及可能隐藏其内的心事的变化而抑扬顿挫收放自如地驾驭自己的词汇、语调及其所要渲染的色彩了。那种看起来镇定自若心底里却紧张万状的日子已离去得太远,差不多都只有靠稀薄的记忆与无根的想象来显是徒劳地复原。就像考古那么,从板结的泥土深处刨出几根破碎与残缺的骨头,摆去一边,在地上拼凑,会有千万种组合,而你却要去深怀使命与责任地试图搭建出所想要的图案或者样子,并且一边拼一边想出好多种可能更为缜密的诠释,去说服每一个尤感迷茫或不怀好意的鸡蛋里挑骨头的人,证明自己是对的,且不容置疑。
女子的脸,无论好不好看都是那么一张脸。你可能随时都会遇见,菜市场,杂货铺,大药房,小食摊,干洗店,步行街,体育馆,绿化带,公园,酒吧,学校,车站,那是比天上的云朵都要多得多。你可能从没想过,那些走来走去各式各样的女子的脸,跟你有什么关系。所以也就从不会去关注,那脸上面的表情,那表情上的情绪,那情绪里的心事,或者那心事里所隐藏的顺从与挣扎的命运。就像你自己,无论躯壳里平静如水或者翻江倒海,都难以有人来认真的打量,仔细地揣摩,或者强烈地表态。因为“谁是谁的谁”那句话,早已流传得毫无新意。
于是,你在一个苍白与冷漠的世界里,与形形色色的女子的脸,擦肩而过,没有得到与失去的喜悲,没有想念与遗忘的浮沉,没有亲近与疏远的冷暖。除非她是与你有关联的人,你喜欢的,爱戴的,欣赏的,怨恨的,厌倦的,嫌弃的,不得不面对的,不得不逃离的,不得不纠结的`。你在一个除了男人就是女人的海洋里,与一张张识或不识的女子的脸,俊俏或者朴素,青春或者沧桑,熟悉或者陌生,圆润或者消瘦,端正或者荒诞,具体或者抽象,矜持或者夸张,冷静或者狂躁,孤僻或者热情,哭泣或者欢笑,浅薄或者深沉,柔软或者坚硬,懦弱或者勇敢,奸滑或者忠厚,叛逆或者温顺的脸的街市里,路过或者停留,交谈或者缄默,兴奋或者失落,真诚或者虚伪,甜蜜或者痛苦,信任或者猜忌,赞美或者贬损,呵护或者伤害。
那每一张脸,都是一尾或大或小或圆或扁翩然游过鳞光闪闪的鱼。她们顶着那些晶亮如华盖,尽情地炫耀与招摇,卑微与凝重,婀娜而摇摆,诡异而蹁跹。她们都是游泳的健将,无论斜阳的光束打进水里,在水里折射或者散开,透得远和近,明澈或者朦胧,有没有水草与珊瑚沟壑或者嶙峋的布设,水上的波滔或者水下的暗流的激越,深深浅浅,高高低低,都天性使然四面八方无我或是忘我地游弋。那些甲鳞与鳍翅,芸花一现或稍纵即逝地往复不断地闪显出多姿多彩的色泽与光亮,五花八门的泳装与或长或短或松或紧的裙袂,恍若莫高窟那些古老而又幡然复活的天外飞仙,挥着飘带,挽着花篮,吹着洞箫,弹着琵琶,霓裳羽衣,争奇斗艳。一曲曲的轻歌曼舞,一声声的浅吟低唱,悠悠扬扬,纷纷呈呈,婉婉转转,幽幽怨怨,无不自成一道风景,有意或是无意地纵情演绎着这广阔天地里的欢喜与伤悲。在或敌或友的虾蟹,水面的鸬鹚,水下的獭猫神出鬼没里,或警惕呆立,或仓皇逃窜,幸运成长或天涯亡命。
其实她们像花朵,在各式各样青的草,绿的藤与翘的枝上,深情地绽开。无论你喜不喜欢,陶不陶醉,瞧没瞧见,上不上心,迎风怒放便是花儿的命。那很可能就是,她们攒足了一生的力量,赢得的一次最为灿烂的盛典。蓝花草,松叶菊,晚香玉,华凤仙,琉璃苣,樱麒麟,美人蕉,矮雪轮,木玫瑰,天竺葵,虎刺梅,红花荷,山合欢,羊蹄甲,狸尾豆,风信子,金钩吻,水竹芋,毛茉莉,秋石斛,勿忘我,头花蓼,半支莲,花毛莨,红纸扇,倒地铃,洋素馨,箭根薯,大头茶,旱金莲,蓝蝴蝶,三色堇,草豆蔻,应有尽有,数不胜数,红如火,白如雪,紫如梦,黑如墨,星星点点,丛丛簇簇,群群茏茏,纵横交错,水乳交融,星罗棋布,漫山遍野。原来女子的脸,五光十色,七彩斑斓,宁为娇艳死,不愿蹉跎灭。
这似乎更适宜于眼前青涩而阴晴不定的春天,这更应当是一个永不消逝的季节。女子的脸,有了春天这杯酒的调涂与催化,就完全地把一个好端端的棱角分明的世界给幻化掉了。她们是神从云端撒来尘间的精灵,牵你去天堂的是天使,诱你下地狱的是魔鬼……
这时候,不知倒春寒来没来,你需要从一场玄梦中醒来。不再去想,一张有没有过亲切交谈过的女子的脸,背后隐藏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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