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发生在半个世纪前的一段令我毕生难忘的经历。
一九六五年,春暖花开的时节。我即将结束三年的师范学习生活,走上教师岗位。毕业前,按学校的安排,我只身来到扬州城北黄金坝附近的一所村小实习。
村前,绿树成荫,一条小河潺潺流过,据说,那就是当年吴王夫差开凿的邗沟。村子里有个不算大的池塘,村小唯一的老师陆子安的家便在这塘边。子安是个独生子,上有双亲和年迈的祖母?。村里安排我吃住在子安的家?。子安妈妈头顶一方深蓝色的头巾,笑着将我迎进了家门,轻言细语地和我聊起了家常。此后,我便与他家人朝夕相处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子安与我同龄,大妈让我叫他小名?,我也将自己的小名告诉了他。没几日,大家处熟了,我的小名也传遍了全村,村里人见了我都叫起了我的小名。我这个戴眼镜的小伙子俨然已成了他们村里的人了。
每天清晨,我和子安早早起来,拿着铁锹,去塘边挖蚯蚓,喂他家的鸭子。早饭后,和他一块去村小上课。村小即是当年的耕读小学,学生半耕半读,老师也半耕半教,没有工资,只在生产队里记工分。教室很简陋,只是两间矮小的草房。村小的学生大多是失学的女孩,不少都十四五岁了。他们都用好奇的目光看着我,听我没用扬州话而用普通话给他们上课时,都捂着嘴笑了。下课后,我和子安便与这帮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们,一起下地干活,拔秧、栽秧,跟着她们,我学会了许多农活。她们让我教她们唱歌,请我参加村里的团支部会。我仿佛就是她们的大哥哥。
子安妈每天都在我们干活休息时,送来热腾腾的烫饭,当地叫“小中”、“下午”。烫饭里还滴了些香油,搁几块萝卜干,那味道好香啊。
晚上,我又和村里人挤在一起,在油灯下,听生产队长宣布当天各人所得的工分,布置次日的劳动任务。公房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夜深了,我和子安回到用土基砌的小屋里,嗅着身下稻草的清香,挤在一张小床上,面对面地谈天说地,渐渐进入梦乡。
三个月的小村生活,我和子安,还有她的堂妹子珍,已亲如兄妹。村里人都和子安妈开玩笑:你又多了个干儿子。子珍比我小一两岁,梳着一条长长的大辫子,有着男孩一样的性格,大方、泼辣。她见我嘴唇上长了个粉刺,竟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帮我挤出那小脓包里的白色米粒,窘得我脸都红了。
一天晚上,我和村里的年轻人一块进城看电影,苏北电影院离我家仅一步之遥,但我还是和他们说笑着,走了十来里夜路,回到村里。
一眨眼,三个月过去了。回校待分配的日子到了。我恋恋不舍地告别了子安、子珍和他的家人,全村人闻讯都来到村口送我,我的眼圈红了,那些村小的孩子和村里的'姑娘们,全都抹起了眼泪。
?回校后,我向学校提出,想到我实习的小村去当一辈子老师。最终,没能如愿。当我来到距扬州一百多公里的水乡金湖之后,每天站在讲台上,眼前闪现的好像还是小村那帮孩子们的身影。那几年,只要假期一到,回扬探亲。见了父母后,我便买些点心,匆匆赶往村里,去看望子安、子珍和他的老祖母、爸、妈及全村人。村里人都争着拉我住进自己家。我只得这家住了换那家,亲热得不行,每次住上好几天,都拽着不让走。
如今,五十年过去了,我举家北迁二十多年,与子安他们差不多有四十年没见面了,真想他们啊。近年,我也曾去扬州城郊黄金坝一带探访过,可那儿已面目全非,除了那条潺潺流淌的古邗沟和一幢幢新楼,小村的一切已不复存在。但在我的心里,小村的一切却是永远磨灭不了的。因为,在这里,我感受到了乡村生活的美好、村里人的淳朴、善良和真挚友情的珍贵,让我的人生迈出了充满温馨和浪漫色彩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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