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日在8月,这个热浪滚滚的城市,我该上哪儿去找一清净阴凉之地,与几个闲人一起喝喝茶,或者静默无语。
人到中年,早已经不需要一场男人之间纵情的大酒,来装饰这静水深流的生活了。一年之中这样一个时间的节点,反倒让我有些磕磕绊绊了。当我一跨过那个门槛,我不是朝着闪电一样的岁月,以腾云驾雾的速度追赶而去吗。中年岁月,一眼望去,都是秋霜点点的泛白,想起一个友人的诗:“灯下看我白发多,想来去年风雪大。”
那年,在我40岁生日时,我谢绝了城里朋友的宴会一起吹灭生日蛋糕的邀请。我请爸妈到外面餐厅吃饭,我给妈碗里不住地夹菜,妈又把碗里的菜夹给我孩子。送妈到了老城家门口时,妈突然一把握住我的手说:“娃,这下,妈心里的石头,落地了。”我吃惊不小,在我生日这天,妈何出此言?后来,爸告诉我,你23岁那年,妈独自去为我占了一卦,说我活不过40岁。我妈就一直不停地祷告,嘴巴都念歪了,心里憋着,常常半夜被噩梦惊醒。17年啊,一块大石头压迫着妈妈的心。
一年又一年的生日,我有爸妈这些亲人的陪伴,很少感到孤单。一年又一年,当我走到了人生的中年季节,在枕边看见了自己的落发,我突然变得烦躁不安起来。生日前夕,朋友们都说,你生日那天,我们要找一地方,好好喝几杯。同事们说,你生日那天,我们到山上农家乐去吧,陪你好好吃一顿饭。亲人圈、朋友圈、同事圈,在我生活的这三个圈子里,我和他们,不即不离,若即若离。
生日来临了,我决定做一个总结,在我47年的生命里,在这个世界上来来回回的人中,我到底和多少人发生着关系。我搜索记忆,在岁月之湖里一共打捞出了1300多个人的名字。这些人,都是和我生命里有过直接、间接认识的人,起码是说过几句话的人。有火车上认识的一个潦倒的诗人,我记得他望着一个女人时满眼喷火;有在去峨眉山小道上拉我一把的游客,我记得他眼里友善的光芒,他是湖南人邵学兵;有我老家的章二娃,他是一个副厅长级别的官员,因为贪污受贿刚刚出狱。还有在沈阳笔会陪我跳舞的一个女文友,陪我到大河边唱“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的民间歌手,有在医院里为我挤过牙膏的张老四,有我在城里的朋友吴歪嘴、秀才阿贵,梳子王谭先生,作家谢先生、熊先生,网络人野狼、抹布。最让我胸口发热的是,我还记得情窦初开时,一厢情愿爱着一个女子的名字。她那时饭量特别大,一顿能吃5个大馒头,她打嗝的声音也是那么悠扬。
多少人啊,在迷离烟雨中背影远去,多少人啊,在大风中,影子散去。清醒后,我算了算,目前与我生命中、心灵中真正亲近亲密的,还剩下20多个人。
于是,我决定了,在我生日那天,我就请这20多个人一起吃一顿饭。我要逐一拥抱一下他们,告诉他们,人身上传递的东西,确实是有正能量的。就靠这个正能量,我在星星满天的夜空,彼此凝望。
但我的生日,我想还是一场孤独的晚宴。因为曲终人散以后,我还是要走向苍茫大地,天地之间,我的身影被风掀动,一张纸那么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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