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难得给心灵一隅自在的天空,老公驾车陪着我去乡村重拾乡村的记忆。立春了,季节一改凛冽的坏脾气,温柔的春日隔着车窗抚慰着我的脸。我打开了全景天窗,便见头顶上的蓝天清澈无垠,几朵白白的云彩撵着我们的车子,我的心也随之飞翔。车子在快速行驶,随着缕缕春风飘进了阵阵大粪的味道。那味道,从前的我会不经意捂上鼻子,屏住呼吸生怕那味道钻进了体内。可如今,不知怎么,突然感觉这味道却是久违了,是那么亲切、那么纯粹、那么清新。不知道这比闻着汽车尾气好上千倍!那味道竟让我的心温热,好像有千百只兔子在鼓噪,我知道这味道意味着行程不远了。
车子戛然而止,到了要去的村庄。可哪里还有熟悉的小桥流水人家,哪里还有熟悉的村庄和袅袅的炊烟,哪里还有乡人在阳光下,揣着棉袄袖筒,蹲在墙根儿安然地打盹儿,哪里还有咩咩叫的羊群,哪里还有满街筒子嘻戏的柴狗们,哪里还有我熟悉的小河,哪里还有要找寻的女同学——孤独的牧羊女孩儿张仁惠,哪里还有我的梁老师和她的女儿苏乃健……只有一个废弃了的粪池,依旧在那里散发着纯粹的味道。
眼前一片荒凉,村落的遗迹尚在。只见一条正在兴修的公路有了土路的雏形,野蛮地横亘在村庄的中央,又无情地把一堤同生的两颗百年的杨树,活生生地给拆开遥遥相望了。孤零零的两颗杨树上,有两个大大的喜鹊窝,栖息着成群的喜鹊,有的攀附在枝头,发出喳喳的欢叫声,有的盘旋在半空中,飞过来又飞过去,喳喳叫着缠绵着心中春的喜悦。可它们哪里知道,这里不久就会喧嚣,就会车流、人流涌动,它们还会这么悠闲自在地飞翔、嬉戏吗?一抹淡淡的忧伤爬上心头,我的眼前模糊了,嘴里咀嚼着一股咸咸的味道。喜鹊们,你们知道乡人们都去哪里了吗?
一
年少时,三年的乡村给我的记忆,更多的是苦难、不堪回首。可随着岁月的流逝,才知道平淡的日子,不会给生命留下印痕,而恰恰是那些苦难,却给人刻骨铭心,给人挥之不去的记忆。
正如母亲所说,你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乡下长大的母亲深知乡下意味着什么,而9岁的我,一个城市长大的女孩子,却是怀揣着梦想飞到了乡下。
村里有一条清清的小河,我和小伙伴们很快熟悉了。她们都很喜欢我,喜欢我的羊角辫上飘逸着的蝴蝶结,喜欢我和她们说城市里发生的,对她们如童话般的故事。我们边走边扑向那都喜欢的小河,河水里有青虾游动,有麦穗鱼在吐着泡泡儿,看到我们,那些淘气的鱼儿会故意摆动着尾巴,挑战似得游来游去炫耀着自己的泳姿。小伙伴们哪经得住顽皮鱼儿的戏弄。一个个噗通噗通跳进河里,河面上一时间飞溅起清澈的浪花,炫目地吸引了我的眼球,我也不含糊噗通跳了进去,可进水那一瞬间后悔了,我是旱鸭子不会游泳啊!咕咚咕咚!一下子灌了个水饱,我急得赶紧双手双脚乱刨着,伙伴们见我的样子明白了三分,张仁惠不由分说,抓住了我露出水面的羊角辫子,紧跟着抱住了我扶了起来。我站起来扑的一声吐出了水,稳定一下才发现,那河水也就齐腰深。这次经历让我对水有了惧怕的记忆,这时伙伴们围拢过来,嘘寒问暖地安慰我。我这才发现我和她们的确不同,她们在大自然里自由自在,而我是温室里弱不禁风的苗苗。
这次小河的意外,让我和张仁惠拉近了距离,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张仁惠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有一副天生的好声音,特有磁性的声音。她很早死了母亲,姐姐出嫁了和父亲一起生活。因为没了母亲,父亲很疼她,可是,毕竟父亲的心思不如母亲细腻,她常常和我叙说心中的不快和女孩子特有的莫名伤感。她也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子,她让父亲给她买了几只羊来放,那时我放了学就和她一起放羊。
当时我不太明白,她为什么放羊,可是后来我懂了。正是那些羊群,那些吃着青草,那些奔跑着、嬉戏着羊何尝不是她的伙伴,咩咩叫的羊在和她低语,羊才不会让她孤独。
坐在田野上,羊群自在地吃着青草,我们也躺在松软的土地上,呼吸着来自田野泥土的芳香,聊着天南海北不着边际的话题,聊到开心处会发出咯咯的笑声,那笑声在空旷的田野里回响着。我想,那时的她一定不会寂寞了,因为她的脸上漩漪着开心的笑容。
我是个任性的女孩子,突发奇想的跟父亲要一只羊,也和张仁惠一起去放羊。父亲真就应了我,果然买来一只很壮的羊。我高兴极了,走近羊跟前,拍拍羊的头,牵起羊脖子上的绳子就走,可是,谁知那只羊犯了倔脾气,说什么也不跟我走,使劲蹬着腿往后撤劲。正在愁眉不展,张仁惠进了院子,她见我和那只羊在较劲,乐得前仰后合的。我生气地说:“你还笑啊!气死我了,它怎么就不跟我走呢?”她说:“秋实,你该先喂喂它,先培养感情不是吗?”经她一说,我笑了。可不是吗?还真是那么回事儿。于是我松开了羊,把它拴在一棵树上,然后从前院二奶家里拿来羊草喂它,还别说,那羊果然温顺了许多,再也不是和我较劲的“斗士”了。不过“斗士”秉性难改,总作弄我——蹩脚的“牧羊女”,到处乱跑,我只好满地里追赶它,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父亲听我睡梦里还在呻吟,怕我累坏羊被父亲卖掉了。
正是那个牧羊的、孤独的女孩子,曾经为我挡了恶狗的袭击。那是放学回家,我们去请假的同学家交代老师留的作业。谁知,院子刚打开,一条狗疯狂地向我扑来,我吓得扭头就跑,那恶狗却越发来劲地追我。我听后边有恶狗扑人的撕咬声,回头一看,是张仁惠跑在狗的前方挡住了追我的路。恶狗哪能客气扑到她身上,狠狠的咬了一口,她的小腿霎时流出了殷红的血水。同学家的大人这才跑出来,使劲打着那狗,那狗惨叫着跑远了。大人们七手八脚把她抬到炕上,用酒精给她消毒,给她抹了消炎的外用药。当时我哭着问她:还疼吗?她笑着说:“不疼了,看你没出息的,还哭了!没事儿的!你不是乡下人,你受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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