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圣人言,其旨密微,笺注纷罗,颠倒是非。
——韩愈
但凡读书有所感悟,大概不少人会做笺注吧?笺注一词,想来就觉得很美。为某些文章或是书籍写笺,算是与前人来一次促膝长谈吧?可惜的是,读书时无端生出的满肚子狐疑与不服气,再多也只能说给自己听了,前人竟再也不能反驳。不能反驳多少有些不公,就像原本定好的一场辩论,若是只有一方自言自语,谁是谁非可就永无定论了。纵然今天写的是满肚子狐疑与不服气,焉知不是像韩愈所说的那样,是在颠倒是非呢?
(一)器笺。
诗人大概是极富有想象力的一群,古代诗人犹甚。昔日嵇康在《琴赋》里将制琴所用的梧桐树描写的纷纭独茂,高可参星攘月,实在是一种高超的浪漫手笔。这样的梧桐树我自然是没有见过的,可是千年前的嵇康就真的见过吗?大概只有想象而无实物,才敢将诗文写的如此肆意汪洋吧?
后来,凡是读过这首赋的人应该很愿意相信,琴音之所以如此清丽曼妙大概是因为,梧桐枝高挽过流云,将嘤嘤鸟鸣、泠泠流水都嵌进了年轮里,这样的解释是不是很天真?当然,也会有严肃的学者将原因归于梧桐木质松透,共振效果好……这样的说法很实在,也很容易令人接受,却失去了原本因神秘而持有的美丽。
无独有偶,有人要问,这茶怎会如此清甜?大概是因为它将所处地方的青山白雾都一一收拢记忆了来。后来他又摇头:“不对,记忆的该是整个初春。”说这样话的人也许很爱自然吧!
同样还是这杯茶,他又疑心,为什么紫砂壶沏出来的味道会更好?我问他想听诗人的解释还是学者的解释,诗人们大概会说,茶叶生于泥土,长于泥土,而这小小一把紫砂壶也是由山泥土石而化,茶叶在其中能够很好的释放,大概是遇到了前世的.渊源;而玄之又玄的道家大概会将原因归于五行的相生相克;最终令人信服又无可辩解的便是学者的态度,紫砂壶算是陶器,密度肯定比瓷器要低,透气性好,能够拢住香气,散发热气,不会闷坏茶叶,这样的器具很不错吧……
其实什么样的解释都好,我都爱听它一番。有时候,我们既不想失去古有的因为神秘而幻成的那份美丽,却也不想因过于玄妙而失了科学。
(二)盖棺定论。
读史,古人会教导我们“不以一时一事定毁誉”,更不能听风就是雨甘为肤浅之人。既然某一人的决定、事情的发展短期看不出成效,是好是坏尚不能定论,那么人的功过是非也就无从谈起了。于是,他们想到了"盖棺定论"这个法子,大概觉得人在百年之后一切都结束了,这时再下定论方觉公允。
有时候我在想,人的一生,所谓的百年,相比于千年的文明延展与朝代更替又何尝不是一时一事呢?盖棺真能定论吗?孔夫子尚有定论?曹操、蔡邕尚有定论?李煜、赵佶这两个亡国之君又何尝有过定论?黄公望一生并未有过名望,一幅《无用师卷》(富春山居图)竟在千百年后,代表着山水画作的最高峰终成无价瑰宝,而这时与他同时代的达官显贵,峨冠博带早已零落成泥,也终将寂寂无声。所以,所谓的盖棺定论,我依然觉得那只是个笑话……
(三)关外。
在金庸先生的小说里,当男女主角厌倦了江湖的腥风血雨萌生退隐之意时,不学范蠡携西施泛舟五湖,也不去寻一片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一起去过男耕女织的日子,而是去关外——牧马放羊。
关外?我总会想,他指的是潼关、雁门关还是函谷关?噢,还有什么山海关、嘉峪关等等。每个朝代界限不一,我也讲不清到底是哪里。不过我想,那总该是一片水草丰美的原野,天空就像元青花一样是纯粹的蓝与白。在这样广袤的天地里纵情马背,应该是潇洒的吧?在金庸眼里,关外可胜得过温婉诗意的江南。
我总会望着天空愣愣地出神,直到马头琴声响起。你听,那传情达意的琴声,不是属于关外的吗?我相信,一个民族的器物与它所属的民族血脉相连,该是那方天地里子民情感的最好表达吧?我听得出来,那琴音里除了忧伤,分明比二胡还多了几分苍茫和悲壮……那人呢?每当听到这种调调,在不知不觉中竟化为了广漠天地里一只悲伤的鸿雁。所以,所谓的关外真的是美的吗?草原民族最能征善战了,铁木真当年带领铁骑,可以肆意踏遍欧亚大陆。在千里祈求和平的传教士看来,他们其实都是上帝眼中最勇敢的猎人。所以,哪有什么桃源或净土?哪有无争之地呢?金庸先生这么写,也是一种天真的执着吧!
(四)书名。
南怀瑾《庄子諵譁》一书的出版说明中有这么一段话:"南师(南怀瑾)一生特性,素来不以学者自居,更不喜欢重看自己讲的著作,而且在过去几十年的讲说成书时,每每题名谦让,如讲论语叫别裁、讲孟子叫旁通、讲老子叫他说,都是表示不入学术正统,只是边缘的外行话而已。这些看待南怀瑾的话听来很不错,但未必是作者的真实意图。“论语别裁”,我知道别出心裁从来都是好词;“孟子旁通”,触类旁通的人也向来都是本事人;至于“老子他说”,难道你们不知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吗?对了,还有那个“原本大学微言”,微言微言,听着谦卑,实际上“微言”多半是跟“大义”分不开的。这该不是巧合吧,我向来不会低估文人的那股子“狂”,只是资历浅的人写在脸上,久经世态的人摆在心里。这些看法也未必是真的,姑且算是我的一家之言。
(五)严厉的佛戒。
佛戒严厉,严厉到什么地步呢?唐代的章怀太子,也就是武则天的儿子李贤说:
言浮屠之人寄桑下者,不经三宿便即移去,示无爱恋之心也。
这话仅仅是李贤为《后汉书》做的注解而已。不许三次宿在同一树下,这条怪戒律其实就被记载在《四十二章经》里面,有些不近人情吧?
逃过佛戒入世为人,还有人会教你知道,有些事再一再二,没有再三。二,仍是被允许的,被原谅的,三次便无可恕了。吃饭,老祖宗也会提倡“食不过三”,即便你再喜欢那道菜也只可夹两筷。尤其是皇族,同一道菜不许夹三次是因为惧怕敌人从中窥出自己的喜好,行下毒谋害之计。
“三”就真的如此不好吗?其实也不是,就是因为它太好了,以至于好到随即转悲的地步了。古人尽兴时,都要酒过三旬,三旬之后呢?夜阑灯灭,曲终人散,兴尽悲来。尽兴固然很好,过犹不及却是常理。
假如你一路向西,西出阳关,曲奏一叠时已是泪眼迷离,三叠之后呢?肠断古关驿道,可谓悲到了极致。"三"能使悲者更悲,所谓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哀,不觉中也将离愁别恨推上了高潮。
“三”不被佛戒允许,因为佛陀早知三次易生痴恋,三次久生爱意。世间有情爱固然很好,也是人之长情,可是随即而来的呢?由爱生恨,由爱生怖畏,由爱生别离之痛…启是人人都可受得?原本世人以为的不近人情的佛戒,到底是源于明察防微的慈悲心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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