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肥沃松软的泥土里,我日盼夜盼的南瓜籽,终于破土而出了:先是拱起嫩嫩的身子,壳欲脱未脱,仿佛极委屈的样子。一夜的功夫,身子挺直了,叶瓣仍含一半在壳里,如双手合什的模样,哦,瓜苗儿,你是对生命表示恭敬么?还是对我的呵护表示感激?又过了一夜,壳子脱落了,叶瓣对称撑开,夹一尖儿粉嫩的芯。几天时间,茎伸叶长,已生出三瓣四瓣叶片了,叶根绿得浅,叶瓣绿得深,脉络清晰,了了分明,在芯间,隐约可见根须儿了。我天天跑来看它,天天盼着它赶快生长。对我来说,这有极大的意义呢。
先前,不知何故,撒了几次种子,没见发芽,看附近别家的瓜苗,一株株使劲地长,像在挑逗哩,我能服气吗?接下来我不断地播种,这土,居然长出草来了。邻居的洪哥见我愁眉苦脸,问明情况,跑去看了,回来说,这土酸性太强,得刨些池塘的泥掺和掺和。我的心稍稍宽松了,照他的话做,这不,种下的南瓜籽,果然生根发芽了,培植得以成功,我能不高兴吗?
我把周围的草拔得光光的,给它浇水、施肥。为了防止鸡鸭来伤害,我用竹片把它筐起来。每天,我蹲在它跟前,细细端详、轻轻抚摸它,对它说着话儿,久久不忍离开。
南瓜苗仿佛一天一个变化,一个月里,唰唰地长得和我一样高了。我赶紧在它身旁插一根长竿。它缠着往上攀,又分出几根藤,叶大如盘,青碧得像翡翠,在斜风里,却又像无数只蝴蝶纷飞。
洪哥说,得搭棚了,让它好好结瓜儿。洪哥比我大四岁,是个好人,平日有啥好吃的,会分一点给我。他不但会种菜、种花,而且是捕鱼的高手,看一洼水,也没动静,他伸手往里头摸摸,竟能抓出几尾鱼来,真不可思议呢!每次跟他去捕鱼,无论收获多少,总分一半给我。有他在身边,我心里踏实,不用担心受同龄孩子的欺负。我是洪哥呵护下快乐生长的一株南瓜苗啊。
在一个星期天的早晨,洪哥把砍刀磨得锋利,带着我,去竹林砍了几根竹子,拖回来,给我的南瓜搭棚。他手脚真利索,削竹、挖坑、立柱,又搬来高凳,人站在上面,左捆右绑、横七竖八的,一人来高的四方形瓜棚很快就搭建完毕。我甭提有多高兴了,暗暗想,等结瓜了,挑一个最大的送给洪哥。
南瓜藤已经爬上棚架了,生出许多分藤,那柔软的长须,遇竹便抓,缠绕得紧,一个劲猛生猛长。随着藤上架,花也一朵接一朵地绽放。这花儿,先是一米儿鹅黄,慢慢就拇指大了,再后来,大如碗,像个喇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我发现,有一朵花的下边,竟孕结着小南瓜儿,淡绿淡绿的,哇,可爱的南瓜儿,你终于出来了!你是我的期待,我的希望,我的梦儿呀。
到了夏天,南瓜藤蓬蓬勃勃爬满了棚,有几根藤芯,斜斜地伸出来,伸向远方,像在探望什么吗?是在聆听远处那一声声蝉曲吗?每天放学,我都要坐在瓜棚下,看着我那渐渐变大的南瓜儿,满棚的黄花点缀着绿叶,是一幅画、一棚诗哩,我的南瓜儿,是诗的眼吗?
有一天中午,收音机发出台风的预报,说台风即将登陆。我怀疑是假消息,天气晴朗朗的,怎么会刮台风?到了傍晚,天色果然阴沉下来,风一阵比一阵大,呼呼地刮着,雨点也啪啪地下了,我的心不禁拧了起来,我一边祈祷我的小南瓜儿,一边自个儿安慰:没事的,洪哥把柱扎得深呢,不会有事的……夜里,雨停了,风却越刮越猛,像只发疯的野兽在咆哮,屋顶的瓦片哗啦啦地响。我怎么也无法入睡,爬起床,在屋里来回地走,突然恨起台风来,恨它的无情,我诅咒它……
第二天早晨,风停了。我一忽碌溜下床,迫不急待赶去看我的南瓜儿,到了堤岸边,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瓜棚歪斜在一边,遍地狼藉;瓜藤三节五节被剥掉在地上,像一条条死蛇……啊!我可怜的南瓜儿!你就这么没了吗?我跑了过去,捧起瓜藤,眼泪忍不住流下来了。我恨自己太无能,不能保护它,它该是受了多少惊吓,受了多少摧残啊!我深深陷入自责中。突然,目光无意瞥见了我的南瓜儿一一它摔在草丛中,竟然毫发未损。它结在藤上,那根藤依然深扎在泥土里。啊,亲爱的南瓜儿,你是眷恋我的,对吗?我吻着它,抚摸它,泪水再一次流下来了。我要回去告诉洪哥,告诉他,我的梦儿还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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