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乡,当路过村东坡墹上那片土地的时候,便不由自主地怀有一种负罪的心理,面向着一个方向,伫立凝望很久很久。因为那里长眠着一个亲人的灵魂——我亲爱的父亲。
这条路,是我每次回乡的必经之路。四十多年来,每当经过这里的时候,父亲那苍老的音容,便会清晰的浮现在我的面前。那高大瘦弱的身躯,那岁月的风刀霜剑,镂刻在他脸上纵横交错的道道皱纹是那么长那么深。眼前的这片土地,曾经与他终生为伴。在这片土地上,他朝迎太阳出,夕送晚霞归。每寸土地上都印满了他深深的蹒跚的脚印,洒满他苦涩的汗水。多少年来,他披星戴月,栉风沐雨,在这里整地、播种、施肥、浇水、育苗、除草、收获……。一年年、一月月,受尽了生活的磨难与艰辛。当他在灾荒和饥饿中洒完了最后一滴汗水的时候,这里也便成了他最后长久的归宿之地了。每当我看到想到这些的时候,便忍不住泪水盈盈,并要面对着那已经消失了很久的坟包和空旷的土地伫立很久很久……。
自从解放前父亲从县商会负责人的职务上隐退下来,弃商归田以后,历经了社会的变革,特别是经历了中国最苦难的60年代,饥饿与贫困已将他高大健壮的身躯,折磨得瘦骨嶙峋了。平时高大的身躯,超常的饭量,总让他感到饥肠漉漉,难以支撑。他很快患了严重的营养不良和重度贫血。他躺在土炕上,用游丝一样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告诉家人:“就把我埋葬在属于自己的那片土地上吧!,那里也许是最清静最安全的地方!”家人尊重了父亲的意愿,在那艰难的岁月里,只能一付薄薄的棺板,八尺简易的土穴安葬了他那历尽沧桑、饱经忧患的遗体,竟然连一块简单的墓碑也没有立下。令我万分愧疚的是,像父亲这样一位生前无论在本县政界和商界,都曾有着一定地位和威望的人,用这样简陋的墓穴来安葬,对他来说的确是很不公平的。但无情的现实环境,只能让死者无奈,生者遗憾!几十年来,由于方方面面的因素,就一直这么遗憾着、愧疚着、无奈着。更令我难以接受的是,父亲长眠的这片土地,在无数次的农村经济改革中,历经多次平坟、多次易主,而地主人又对土地进行了无数次的挖掘与平整,坟丘早已消失了许多年。按照当时墓穴的深浅,若再要继续平整深挖下去,恐怕就要触及棺木伤其尸骨了。父亲临终前所希望的宁静与安全,面临着极大的威胁。这情况让我心如刀割,昼夜难眠。我曾把这样的担心说给了弟弟,并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能否将父亲的坟墓迁入村北划定的公坟中,与母亲的坟墓合葬在一起。弟弟也有同样的担心和想法。但因父亲去世时他年龄很小(仅有7岁),加之时过境迁,我也对于墓穴的准确位置模糊不清。为了找到父亲墓穴的确切位置,他曾走访过父亲生前的亲朋好友和村里极有限的几位高龄老人。但也只能指认个大体的方位,准确的位置谁也说不清楚。按照农村的传统习俗,迁坟的仪式实际等于重新安葬,要做的事情是很多的。比如:要请请风水先生,要请有经验的人整骨。要请人帮忙、挖坟、箍墓、请乐人、设席、待客……。一切程序都要进行得周到而又严密。最关键的一点是,必须准确地定好原坟的位置,不能盲目乱挖,一次挖下去就要见到棺材,如果无目的地乱挖,不但伤及周围庄稼,也会伤害了地主人的感情。总之,操作起来是很费事的。基于这种情况,一些亲朋好友劝我取消这个念头,加之我已到了古稀之年,精力已很有限了。他们建议:如能征得地主人同意,在一块相对准确的位置立个碑,保护起来,周围不再继续掘土,便于吊祭就行了。亲友们的建议诚恳而又不无道理,尽管是无奈之举,但总还是抹不掉我对老父亲的深深愧疚之情。这的确是一种无法替代的人间真情,一日不曾改变,一日无法释怀。总觉得没有尽到儿子的责任,让灵魂受到责备。在以后的岁月里,父亲尸骨的安全会怎么样,实在无法预料。这似乎成了一种难以实现的愿望。遗憾!,愧疚!,只能无限期地深藏于我的心底……。
于是,无形中便产生了一种愿望:如果我的那一天真的到来,我极希望能与父亲的遗体安放在一起,陪伴他老人家一起安享在圣洁的天国……。此愿望能否实现?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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