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婷是个川妹子，是老牛给大儿子买的媳妇，当时，黑心的人贩子拿走了老牛两千五百块血汗钱，两千五百块，在八八年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呢！
老牛的大儿子牛大天生有点憨，学生时代光一年级就上了三年，后来在他当老师的姨妈照顾下升了二年级，曾经以造句：“帮助一一我帮助老大娘嚼馍。”而名声大噪。在学校里长够了个儿，牛大就随着村里的建筑队打小工去了。牛大不灵巧但勤快，爱干净，跟着村里人干活倒也不很吃亏，只是活干完必须是老牛去结算工资，因为牛大不认得钱。
牛大很快到了该成家的年龄了，尽管牛大生得五官周正，身材挺拔，但三里五村的人家谁也不肯把女儿嫁给他。老牛很着急，但这种事着急也不行。就在这时，老牛听说邻村有人贩子从四川领来一个川妹子要找买主，老牛忙求人牵线搭桥，价都不敢狠还，就把新媳妇娶进了门。
在这之前，人贩子领着川妹子月婷相了好几个人家，相看的男人不是年龄大月婷一截，就是跛了一条腿，相来相去还数牛大长得像回事。由于语言不通，月婷没有想到仪表堂堂的牛大是一个涩柿子一一中看不中吃，先入洞房再了解，等看出端倪的时候，月婷的肚子已经鼓起来了。
刚过门的时候，月婷吃了几顿婆婆做的“四川饭”，再以后，就不得不入乡随俗，跟着祖孙三代的十口之家，早晚喝玉米糁，中午吸溜面条。
月婷害喜了，看着饭菜没胃口，怯怯地问婆婆要了一块钱给要去赶会的三姐。回来的时候，三姐给月婷带回来两块钱的葡萄，月婷看出葡萄不止一块钱的，泪眼婆娑地说：谢谢三姑奶奶！
这一幕让老牛看见了，从那以后，每逢赶会回来，老牛就会悄悄地把一些零食放在月婷的床头。月婷对我说，在后来的日子里，公公待她像亲闺女一般。
有了身孕的月婷不方便去地里干活，整套家务就都落在她身上了，担水、做饭、喂猪，水满满地从桶里溢出，猪食盆口比她的腰还要粗。水，拼命担，盆，用力端，可肚子里的孩子却安然无恙，顺利地降生了！
该牛大做的，老牛都代劳了，只干活不管钱的牛大做甩手爹。带着孩子的月婷时不时地给婆婆要零花钱，日子的拮据让婆婆不胜其烦：“去，问你爸要！”月婷找到公公，老牛问：“又要买啥？”月婷噙着泪水：“买卫生纸嘞！”月婷说这句话时的悲愤凄凉，像刀子一样刻在我的心里，一直忘不掉！
这年入冬，月婷的儿子断奶了，月婷提出回四川看爹和弟弟，娘走得早，只有她们爷三个相依为命，她的远嫁更让爹放心不下。
老牛没有理由也不忍心阻止，人心都是肉长的，两三年不见亲人换谁都难受。老牛只有一个要求：把孙子给自己留在家里，月婷同意了。老牛赶着骡车把儿子媳妇送到车站，看着媳妇欢天喜地坐上车，忍不住一阵心痛：“月婷，你别不回来啊！”
“爸！鹏鹏在家等我呢，我咋能不回来？”
“月婷，爸知道你在咱家委屈你了，你要不回来，可要给鹏鹏他爸买张车票让他回家，鹏鹏没了娘，可不能再没了爹呀！”
“爸！你这是咋说话呢？你放心吧！我和你儿子会平平安安返回的！”车子开动了，老牛的心也随着车轮的滚动提到了嗓子眼里，抹着眼泪回到家里，看见到处找妈妈的孙子，抱起来就嚎啕大哭起来。
月婷走了，儿子找不到妈妈就哭，老牛除了买零食哄孙子就是陪着孙子一起哭。直到一个月后看见儿子媳妇从天而降，恍若隔世的爷几个忍不住抱头痛哭，阴霾终于散去了。
月婷从四川背回一个背孩子的竹篓，背回一大块腊肉。月婷告诉我，在她的家乡，家里每年都喂两头猪，过年的时候卖一头留一头，留下的猪肉切割开全部晒成腊肉，够全家吃上一年。我是第一次听说吃肉这样奢侈的，感觉四川人真会享受生活。
从四川回来，月婷就想做点事，用她的话说，没钱的日子太难熬了。有钱就可以让儿子吃好的穿好的，去城里上学，有钱自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再不用看婆婆的脸色。
月婷认真地听了收音机，随后就去省城学技术。一个星期后，掌握了无根豆芽生长技术的月婷很快投入了生产。虽然开始规模比较小，但开张大吉，生意也还算红火，手里有了属于自己的零花钱，月婷也终于有了灿烂的笑脸。
月婷的豆芽生意慢慢做大了，每天不再风里来雨里去的串村零售，固定供几个饭店和菜贩子，月婷钱挣得多了，人反倒清闲了。
空闲下来的月婷时常带着儿子鹏鹏去县里，给孩子买衣服买吃的'，母子俩玩得不亦乐乎。但回到家里，却每次都遭到牛大的呵斥，并且愈来愈变本加厉。
白天给菜贩们称豆芽、带孩子，晚上还要起来给豆芽冲水，月婷看上去很疲倦，儿子好不容易睡着了，月婷也困得睁不开眼睛了，牛大却照旧折腾个没完。
月婷力不从心，开始拒绝牛大，蛮牛一样的牛大根本不理会月婷，肆无忌惮地使蛮，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你是俺老婆，买你来的就是让俺睡的，不让俺你想让谁睡？”没过多久，屋子里传出两个人的打斗声、孩子的哭闹声。老牛被吵醒了，披上衣服走到院子里骂了牛大一阵，牛大总算是消停了，月婷也忙哄着孩子睡了。
牛大没心思干活了，每天像特务一样盯着月婷，月婷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很快，随着俩人争吵升级，家已经没有了以往的平静。于是，无计可施的老牛逼着牛大出外打工去了。
牛大不在身边，月婷把心思都放在生意和孩子身上，日子倒也安生了一阵。
鹏鹏该上一年级了，月婷满心欢喜把孩子送到学校，月婷暗下决心一定要让孩子好好上学，想起当年，如果不是因为贫穷和无知，怎么会流落到这里？
不久后的一天早上，送孩子上学的月婷被老师叫住了，老师说怀疑鹏鹏智商有问题，让月婷带鹏鹏做了智力筛查。听了老师的话月婷紧张得坐立不安，随后马上带鹏鹏去县城，从县城又转省城，筛查结果无异于晴天霹雳：鹏鹏先天智力低下。说白了，和他爹牛大差不多……
孩子就这么着了，月婷像被霜打了一样，蔫了！但生意却不能不做，该进货了，月婷两腿灌铅一样坐上了去县城的汽车。
颠覆的汽车上，一脸木然的月婷引起了一叫三娃的人的注意，三娃也是四川人，媳妇生孩子时难产，两条人命说没就没了。三娃果断离开了家乡，奔着嫁到这里的姐姐来了。三娃有一手理发手艺，吃喝不愁但也没有再成家。三娃的理发店在镇上，月婷去理过发，都是老乡，所以并不陌生。
三娃看出月婷有心事，但在车上人多不方便，下车后，三娃热情地请月婷吃饭，月婷以家里有生意孩子推辞了。每天面对天真的孩子，月婷欲哭无泪，机械地做着该做的一切……
一个细雨蒙蒙的下午，因为孩子月婷和婆婆大吵了一架，月婷明白是自己的错，孩子让她恨铁不成钢，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压抑已久的精神极度崩溃，歇斯底里地冲出家门、冲进雨里……
月婷浑身湿漉漉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漫无目的地徘徊在河坝上，这时，在河边钓鱼的三娃看见了月婷，三娃丢了鱼竿走过来，什么也没有问，只是撑了把伞拉着月婷回到了理发店……
这天晚上，月婷没有回家……
生活在继续，冬天的天黑得很早，下雪了，寒冷让人们早早钻进被窝。老牛半夜闹肚子披上衣服去茅房，从茅房回屋的时候突然发现有几个大大的脚印直通儿媳妇门前，再仔细看，脚印是从大门口直接过来的。农家都是敞院子，只有矮矮的围墙没有院门，老牛不动声色转了一圈回屋了，翻来覆去睡不着，忍不住和老伴说了心中的疑虑，末了叹了口气：“咱俩老了，以后就当是瞎子、聋子吧！”
雪下了一夜，天还没大亮月婷就起来了，穿上衣服准备扫雪，伸手去拉门，却发现屋门竟然被人从外面搭上了……
门被反搭着，月婷懵了一会儿，马上又脱掉衣服钻进被窝里，不一会儿，婆婆裹着风雪推开了门，里里外外看了一圈，什么也没说又出去了。打那以后，月婷就很少出门，生意也推掉了不少，没事的时候就缠毛线织毛衣，过年了，家里也有了些许祥和。
元宵节刚过，月婷就不辞而别了，留下一堆大大小小的毛衣毛裤。过了几天，有人发现镇上三娃理发店的门一直关着……
一年之后，老牛接到一个电话，是月婷打来的，“爸！鹏鹏怎么样？爸你还好吗？”
“鹏鹏很好，月婷，你当真不回了？你们是有结婚证的，你要不回来，我就起诉你了！”老牛知道说这些是多余的，但除此之外还能说什么呢？”
“爸，你去告吧！别说是坐监，就是死，我也不会再回去了。爸，您对我的好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您就当我死了吧！”
老牛叹了口气，老泪纵横，听着电话里的抽泣声中，隐隐夹杂着婴儿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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