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黑暗中脱下毛衣,电火花细小似浆果的爆裂。岛橘还没睡一一或许她睡了,周岛橘,我嗫嚅一声她的名字。("如果你愿意,就请叫我马。......姓氏之后的一切像柠檬糖一样,易于被唾沫分解。)
树影渗进窗户,拋在她身上。大面积的黄绿色,只在边缘模糊成浅紫,让她的睡姿看上去像是溢出了一层。而曾经我躺在那里,却只觉树影如同薄冰一般扎进身体。是吗? 那时画室还没装上落地窗,如今却收纳了街道抽离的光影,像半敞的礼物盒,压低一片窥视的目光一-由内而外。但那并非我们的视线,它们已散布于画架、空心木板和素描纸搭建的不连贯的风景之上。对所有在此学画的人而言,虚构的才拥有形体,甚至我可以说铅灰的牢固远胜于沙。
可岛橘的身体正逐渐苍白,形成沙丘的起伏。南方很潮湿,她的呼吸在他人靠近后也蓦然闷热。触碰含羞草的瞬间。我想起来还留有一盆在阳台上,在修长石柱的背阴处。如果这是个坐标,那我可以通过岛橘的'身体与它穿梭在此处和家。
我刚把花盆搬进家的那个中午,正值楼房老化的顶峰。白石灰在楼道簌簌落下,淋在盆中,以及我的后颈,顺着汗水淌进背心。似乎搬来这里有十几年了。十二年,或十三年,我记不清。在南方很容易忘记雪真正的模样,只觉与这些飞尘并无不同。("灼热、凝固的雪。"她满脸笃定。)它们融化为一股潮湿的力量,把布料一道一道挂在皮肤,勾勒身体的紧张。
一手托着植株,一手推开门,锁链般垂下的光线迎面而来。我能开锁,却解不了这些。它们明显痕迹凌乱,像被毫不在乎地复位过。家里进来人了。我放下含羞草,抹了把汗,心知被贼光顾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淤积着霉味并逐渐结块的空气也能当作古董。但父母也不可能在晌午回家。出于好奇,我搜寻起那人的踪迹,发现自己的卧室传来响动。些许不悦浮上脸孔。或许里面的人也听见了脚步声,谈笑霎时停止,静待我把门推开。他们并坐在床沿,都绷着一副僵硬而急躁的神情。胡迪和万久青,我舒了口气。哥,胡迪,你们怎么在。来玩的,来玩的。久青在看见我的瞬间就彻底放松了,热情地站起身,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而胡迪转头瞪了我一眼,缓缓从上衣口袋里捏了根香烟,凑在鼻尖滴溜转了圈,扔到微开的牙关之间——我别过目光,不想看他再做作地表演一套点烟。
久青来回踱步,时不时把玩我的画笔。透明杆,搁在床头柜上,斜对面有个折叠水桶颓唐地瘪下去一半。那些画笔像一束束被收纳的雾,暗示着房间内有凉意,来源莫名——若升温它们就会被释放,充盈整个室内。但我靠墙站着,不知也不想做什么。
那个。他终于开口。表弟,能不能腾个位置。哥下次请你去吃烤肉。我笑了笑,摆手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走向门外。我喜欢这个表哥,就因为他时常被迫展示单纯。透过余光,卧室内一切都摒弃了我在发生:久青的手掌停在竖起的食指上。仅一个手势,他们便搂在一起。门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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