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她的姓名,只因她也同样地丢了孩子,疯疯癫癫地说着《祝福》里祥林嫂的话语,我便把她唤作祥林嫂的名字。
村里人都叫她林嫂,而我更愿意叫她祥林嫂的名字。林嫂生活在云南山区的一个小屯里,连绵起伏的大山孕育了她吃苦耐劳的天性。由于丈夫有病,为了支撑起那个药罐子相伴的家庭,林嫂养成了鸡叫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习性。在我们村,只要说起林嫂的姓名,男人们无不嫉妒地夸耀病秧子的老公捡了天大的便宜,讨了林嫂这能当毛驴驼做农活的媳妇。村里修沟打坝,家中盘田种地、甚至使牛踩犁这些男人们的活计,在林嫂家,却因男人有病不能下地,林嫂便自觉地上阵与村里男人们一比高低。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干活能顶男人事的林嫂,前些年却变成了一个疯婆子。
我回村看到她时,林嫂和我小时对她的记忆产生了天远之别的距离。她头上围着一块看不出色彩的格子头巾,衣服裤子和腰间的围腰布上爬满了黑呼呼的脏东西,苗条的身子也变得佝偻无力。肩膀上挎着个破烂的蓝子,正在村头的路边捡拾树叶的枯枝。这就是林嫂吗?吃惊之余,我向前来村口接我的母亲打探真实,母亲淡淡地点了点头。我强迫着自己,试图在脑海里把眼前的林嫂与记忆里的那女人拉在一起,可一切都显得那样的徒劳和多余。
还没等我驻足和她打招呼,林嫂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看,那呆滞的目光一刻也没放过我移动的步子。她抖动着嘴唇,带着悲哀的拖腔从嘴角里蹦出了“都怪我太大意,不然……”的话语。我好奇而吃惊地向母亲打探林嫂的经历。母亲带着愁绪地对我说:林嫂自从孩子碾死后,精神就恍惚起来了,平日里不善言语的她,如今却有着惊人的表达欲。在路旁、在村里、在田坝间,不管遇到谁,林嫂的眼睛总会凝固地盯着别人看,抽动的嘴角里习惯性地冒出“都怪我太大意,不然……”的话语。林嫂不管别人认不认识自己,也不在乎别人是否愿意倾听她的事。林嫂总是一厢情愿地强迫着从身边经过的每个人,让他们倾听她那恒古不变的失子之事。村里的小孩见到林嫂,便会欢声雀跃地唤着她“疯婆子”的名字,然后远远地跑回家里。不认识的人遇到林嫂这样出乎预料的举止,常常对着她骂声“神经病”的话语,然后匆匆逃离。林嫂却从没把人们对她的这些反应当回事,依然固执地说着她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事,直到路人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听母亲说,林嫂早些年嫁到我们村,她丈夫结婚几年就得病死了。幸好夫妻俩有了孩子,孩子的出世为林嫂孤独的生活添了一个说话的伴侣。可天有不测风雨,前年的一件事彻底击碎了林嫂母子相依的日子。这天下午,林嫂把儿子和待碾的谷物放在推车上,拉到临村路边的加工站进行碾米。这时正是秋收的大忙时节,林嫂只顾忙着倒谷子到碾米机里,她的儿子便在加工站周围的麦杆堆里玩耍。林嫂一直觉得乖巧懂事的儿子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玩一会儿便能跑回来找自己。不料,她儿子居然在公路边的`麦杆堆里睡着了。夜晚漆黑的路上,不知什么车从加工站的公路上经过,不偏不离地从孩子熟睡的麦杆堆里碾压过去,熟睡在麦杆堆中的孩子无声无息地垫了车轮底,而忙碌中的林嫂对此却全然不知。
说到这,母亲似乎旋入了那痛苦的回忆。我急切地询问,那后来呢?母亲缓过神来,带着一丝喜悦的口气说,“林嫂呀,多亏赶上了好时代。不然的话,早就……”。从母亲口中得知,县上得知了林嫂的情况后,把林嫂列为了困难户进行了重点关顾,林嫂每个月不但能领到几百元的困难补助,逢年过节还有一些不知名的人带着油呀、米呀的东西来看望她。林嫂虽然疯癫,但她不打人骂人,村里的人也不觉得她可怕。勤劳朴实的村里人看着林嫂这个样子,都愿意尽点微薄之力给她提供帮助。谁家有了好吃的,便主动地拿给林嫂吃,家里有些穿不了或者用不上的东西,也会主动地送去给林嫂。由于遇上了好政策,加之好心人的关心和帮助,林嫂疯癫的状态也比以前有了缓解。林嫂有时高兴之余,还会自顾自地哼唱那个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的歌曲。母亲说到这,嘴角里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在回城的路上,我如同做梦一般,思绪始终沉浸在林嫂的故事里。在崎岖的山路上,一个天籁般的声音仿佛透过连绵起伏的山峦,在我耳边反复地回放,“林嫂,你一定会过得比过去好,因为春天已经来到。”这是我的祷告,同时也是我的梦,更是林嫂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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