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杏花,并非她在春天里开的烂漫,也不是她易于出墙。而是在我的心底深处,掩藏着一段对杏花的情感和眷恋,只有当春天杏花开的灿烂时,只有当我看到满树争放的杏花时,那些过往了的岁月,才从尘封的记忆中挣脱出来,向电影一样一幕一幕的从脑海中闪过。
四十年前,和我的同龄人一样,从学校的大门迈出,踏上大有作为的广阔天地。那是一个临山的小村,村里的土地不多,也不肥沃,直白的说那是一个很穷的小村,我们的宿舍就在村东,那年,我十五岁。从城市中来的十五岁孩子不会干农活,队长很开明,交派了一项重要的工作给我,放牛,还很严肃的对我叮嘱,“别让它们吃庄稼”。
牛很乖,我每天早上把它们轰到山脚下,它们便会自己慢慢的顺着山坡边吃草边往山上走,而一到下午它们又会掉过头来往山下走,傍晚我就在山脚下等着它们,饮它们水喝,把它们赶回圈里。日复一日,优哉的我终日在山间追兔撵鸟,看蚂蚁打架。然而好景不常,那天我照例在山脚下等着暮归的牛们,向往常一样清点着数目,1、2、3、4、5、6七头牛怎么剩了六头,再数还是六头,我的脑袋一下大了起来,往山上望去,光秃秃的山上什么也没有,只有那六头往山下边吃草边走的牛,及至近前我发现少了一头黑色牤牛,焦急的我有些六神无主了。匆匆的圈起了剩下的牛,顺手抄起一根拇指般粗的酸枣棍,我不敢向队长报告,只好在暮色中先自己去找,山前山后、沟里沟外就是没有那头牛的影子。天渐渐的黑了,就在万般无奈之时,远出传来低沉的牛叫,我顺着声音寻去,离村边不远的一棵柳树上栓着那头黑牛,我顾不得多想,上前就去解系在牛脖子上的绳子。“谁的牛”,“队里的”。这时我才看到另一棵树下蹲着的另一个人,“它吃我麦子了”我要解绳子的手停在了空中,树旁的麦田有牛糟蹋过的痕迹,我知道那片地是自留地。时间凝固住了,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姑娘的嗓音喊我;“还不把牛轰走”听声音我知道是杏花,她也刚毕业,家就在这村。我三把两把解开绳子,手中的酸枣棍论圆了砸在牤牛的胯上,牛塌了塌腰,我的手震的生痛。
杏花住在村西,我只知道她姓张、这村里姓张的人多。第二天放牛回来绕了个小圈儿,从村西走,还未到杏花家门口我就大声的吆喝着牛,杏花就在家门口,正端着瓢喝水,“今天牛少了吗?”,“多了”,我忘了昨天的尴尬。
“怎么多了?”杏花有些惊讶。
“不知谁家的牛在饮水,我一块给轰回来了”。
没等我笑出声,杏花瓢中的水全泼在我的身上,笑声是杏花的,门在杏花身后关上。湿淋淋的我轰着牛一路小跑的往回走,身后又传来杏花的声音,“我—爹—没—和—队—长说”。
以后放牛回来常从村西进村,偶尔遇到杏花的娘,我会叫“大婶儿”大婶儿会说“晚上家喝粥来”那时粮食少,村里都是早晚喝粥,我们“知青”也不例外,有时在食堂没吃饱,便真的去杏花家,杏花娘粥熬的很稠,很香,里面总是放上一些白薯干,煮的软软的,有些甜味,去了杏花便会给我盛一大碗,端着粥碗在嘴边一转,半碗没了,再一转碗里只剩下几块白薯干,于是,嘴里嚼着白薯干,听杏花娘讲村里的故事,讲村里的人物。
杏花家房后有两棵很大的杏树,夏天,杏熟了,杏花便带我去摘杏。我会爬到很高的树梢,在树上专拣那些熟透了的杏吃,杏花便在树下指点,“这有一个,那有一个”。等吃的实在不能在吃的时候,望望树下的杏花依旧在仰头看着,便用力的一摇树,杏向下雨般的落下,砸的杏花会笑着跑的很远,尔后,我们会把落在地上的杏儿拾到一起,那时没有市场,我们就剥去杏皮和杏肉只留杏核,杏花娘会把杏核砸开,把里面的杏仁用凉水一拔,和咸菜拌在一起,很香。
春天又到了,杏树上缀满了暗红色的花蕾,三个两个并在一起,五个八个聚成一堆,密密的,在枝枝叉叉上拥挤着,等待着,渐渐的越长越大,越大越红,远远望去如同一片霞光,然后在一个早晨一起迸发,小山村的春意被这杏树渲染的很浓很浓,我和杏花就站在树下,看那一只只蜜蜂在花丛中忙碌,一片片花瓣从树上飘落。杏花告诉我,她娘就是在杏花开的时候生的她,我说;“你什么时候结杏儿”。于是,在那小院里,在两棵杏树之间,我跑杏花在后面追,直到实在跑不动了,就靠在树上,看着追上来的杏花那两只瞪大的眼睛说;“你的眼睛真象杏核”嫣然一笑中,杏花举着的拳头垂了下来。
杏还没黄,传来知青要返城的消息,那一阵心里惶惶的,不知命运又要把我们抛到那条船上,既无心上工,也无心去找杏花,有一次在路上遇到杏花;“真的要走吗?”杏花问我。“可能”,“还来吗”?“不来了,你们这里太穷”我率直的说,沉默中杏花有些惆怅,那一路我们的话都不多。
真的要走了,我去和杏花道别,她娘告诉我杏花去她姨家了。我把城里的地址留给了杏花的娘。
四十年过去了,我真的没再去过那个小山村,杏花也没来找过我,人生的驿站一个接一个,许多往事在忙碌中渐渐的淡忘了,惟有春天中的杏花常让我回忆起那些不更事的岁月,真不知如今杏花眉上的皱纹添了多少,鬓角上又会有几缕银丝……,而在我心里存留的永远只是那个明眸浩齿,嫣然一笑脸上便会有两个浅浅酒窝的杏花,因为我在心底把她藏的很深,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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