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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眼散文

散文 时间:2021-08-31 手机版

  黑蓝色覆盖的夜空下,少年感觉风像野孩子似的东奔西跑,冷不丁露出尖尖的牙齿,重重地咬他脸蛋一口,或大摇大摆地撞个满怀。他顾不得“咬撞”之痛,急急忙忙伸出双手却没能扶住这冒失的家伙。风又调皮地呼啸而去,留下火车鸣笛疾驶过后的“呜呜”响声,在耳畔飘来荡去。

少年眼散文

  父亲说,岛很大,四面环水,通往岛上的路是乘船。

  船,那是一条多大的船,能迎风破浪吗?浪花飞溅到船头,打在甲板上,碎成一颗颗发亮的珠子,滚来滚去。少年如此一想就来劲了。他在山里生,山里长,对父亲描述的这片大水有着天生的好奇。他那点偷偷学会的狗刨式,能在这不着边际的湖水中横冲直撞吗?闭上眼睛,往水里一跳,仿佛他就成了游泳健将,细长的手臂把水波划出一条条漂亮弧线。

  夜船开的时间不短了,仍然是在一团墨黑中行进,船尾驾驶舱挂着一盏汽油灯,光亮如豆,随时要被风吹灭的样子。距离的遥远让少年心里摇荡着焦躁,像远处听得到的水声,水声摇曳多姿,引人联想,可看不见。在他和水之间,一块巨大的幕布遮挡得严严实实。

  一大清早从大山出发,到县城再换大巴,山路转省道,跑了十来个小时,乘客大包小包,货物架、过道、座椅下堆得满满的,双脚像陷进泥淖中,动弹不得。大家都是从山里出来割芦苇的,有邻村也有本村的,出来一趟不容易,恨不得把家也搬着走。

  少年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见识平原上的景物,没有峰峦叠嶂的遮挡,能望见远处高高矮矮的房子、葱葱郁郁的大树、成片的稻田和甲壳虫般爬行的汽车,还有高耸的通讯塔和绵延的高压线。这些景致跟着他们一起跑,但一小会儿就被甩得远远的。

  不知过了多久,汽车“嘁呀”停下,有人喊一声,“到了!”

  那些还在睡梦中颠簸的人纷纷醒来,咿啧啧地议论着外面的天色:“啥时间啦,比山里还黑得早!”然后伸懒腰,打哈欠,站身起立,搬弄东西。车厢顶灯坏了,嗞嗞闪了几下就彻底“歇菜”了。大家只好借着远处晃来的水光,某个人打开手电筒,清理行李,徘徊下车。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此起彼伏,车厢像一个大洞,慢慢被掏空。大家作鸟兽散,三三两两,几声招呼,瓮声瓮气或粗野豪放,很快都消失在空旷的夜色里。

  少年掮起锅碗瓢盆的行李,磕磕碰碰,哐哐啷啷,循着父亲声音的指引,沿一条不平整的小路往前走。脚下的泥土是软的,风是湿的,冷飕飕地灌进脖子。少年伸出五指,想去捉住那股与山里不同的气息,飘飘荡荡的水的气息。这气息在夜晚被冻成一层薄纱,手指轻碰,哧啦哧啦撕裂,像落满一地的玻璃碎片。父亲很熟悉这里,他当然是来过好多次了,每年到芦苇收割的秋冬时节,父亲都要跟村里人一道,在湖洲驻扎三个月。这三个月,天作被盖地当床,芦苇割完了才回家过年。

  湖面一片深沉,船摇摇晃晃,仿佛是行进在一条狭长黑暗没有尽头的甬道。尾舱机器的'轰隆声响,打破空气中的凝固滞顿。少年不听父亲的劝阻,站在舱口向夜幕里探望,其实他什么也看不清。

  船有时会经过一片光亮,像一个散发光刺的球。这“球”实际上是一条或几条大船聚集在一起,又高大又宽阔,像一座巨型城堡。铁脚架矗立在船上,探照灯光如瀑布般垂落。

  “那是挖沙船在作业,湖底的沙子能卖钱,运到城市里盖高楼大厦铺桥梁马路。”父亲说。

  “湖底会挖空吗?”少年想起山里的采石场,一个炮眼炸响,火迸石溅,地动山摇,满车满车灰白色的石料运走了,一年半载下来,大半座山挖没了。

  “这湖底,恐怕早已经千疮百孔了。”父亲回答。

  闪烁的光和刺骨的风一起荡动,湖仿佛才真正在少年的眼前打开,脚下的波浪变换表情,起伏荡漾。少年心头一颤,“千疮百孔”的湖床会是一副什么模样?像吊挂在老松树上的大蜂窝。有轻微密集恐惧的少年作此对比,立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又像潜游者看到宽阔水面下的情形,一个个巨洞的上方,急遽的力量卷起漩涡,无数漾动的气泡,碰撞,炸裂,再碰撞,再炸裂。

  岛是荒岛。来往的人影比不过天空飞过的雁鸭多,但岛上的芦苇不能不砍。芦苇这种多年生禾本植物,生长在靠近水的潮湿地方,过去在湖区主要是当柴烧,或是编芦席,临时搭个草棚茅屋,涨水时护堤挡浪。等到人们发现它是造纸原料,于是一步登天,身价倍增。乌鸡变凤凰。种芦苇,收芦苇,砍芦苇,运芦苇,卖芦苇。芦苇也就不只是芦苇,可以变钱,变许多别的东西。

  从车上到船上,在少年的眼前,芦苇的影子仿佛无处不在,睁开眼、闭上眼,密密麻麻、重重叠叠地压过来。他在离家不远的山谷里,看到过水流之处的石头罅隙间,也零星长一些瘦高瘦高的芦苇,三五枝簇拥在一起,与苍莽大山间的深绿浅绿墨绿碧绿遥相呼应。可洞庭湖的芦苇一眼望不到尽头,白茫茫的,在风中起起伏伏,那是多么壮观的场面,父亲平时有心无心的讲述,让少年更加向往。

  动身前夜,父亲在家里边整理行李边跟少年说话。他说:“到了初冬时节,芦苇花絮随风飘扬,种子落地来年春发,算是靠天种靠天收。”

  “天种天收?”

  “嗯,都不用人打理的,自生自灭,就像山上的草。”父亲说,“后来有了造纸机器,芦苇的纤维含量高,就成了造纸的原料。于是有人承包苇场,雇了壮年劳力,像农民种田一样,开沟滤水,看土施肥,化学除草治虫,人工护青保苗,湖洲滩地上的芦苇也越来越多。”

  那些日子,芦苇就跟着少年走走停停。他向小伙伴绘声绘色地说起芦苇荡,是比大山有着更多乐趣和奥秘的地方。

  时间在寒风之夜过得很慢,寒意越来越浓,少年不由自主地裹紧身体,船尾马达声时而轰隆,时而歇停,催人昏睡。父亲的喊声,敲醒恍恍惚惚的少年。他抬头张望,这是个什么模样的地方。汽油灯照亮一片模糊的陆地,少年跳下船,踩在一片松软的苇梗上,苇梗下是更松软的淤泥。伴随着脚步的挪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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