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南北向的村子,经过狭窄的一条桥,就可以进入这条村子。村由一条小河分隔成两边,都是南北向。
家家的布局都一样,厨房和厕所是在近河的边上,另一边就是人的住房,就这样,中间又奇怪的隔了一条小路,而最奇怪的是,路面又会比房子高出一点。
外婆的家,也是这样。
外婆就只有一间小小的房子,就两间,一间是睡房,另一间就是厨房。它们就这样面对面看着。
从外面看,一年四季都是黑黑的,在外面是看不到里面的。
外婆家好像特别的潮湿,门口总飘出一股潮湿的气味。外婆的家门口有一棵石榴花,每年都会开火红火红的花,只是结的果子会很小很涩。
外婆的厨房旁边有个小鸡窝,养着些鸡鸭,墙边有一棵番石榴树。一年到晚都是青青的,连结的果子也是青青的,不显眼。
记忆中的外婆,矮小,苍白,瘦弱,纤细。永远的脑后扎起的小发髻,永远或蓝或黑的粗布斜襟衣裤,永远的黑布鞋。
外公在妈妈三岁那年就去世了。是肺病。外婆常说,要是在现在,外公是不会那么早逝的。“可是,谁知道呢?”外婆就这样叹了一口气。
尽管妈妈那时那么小,妈妈把外公的样子记得却那样清楚:穿着好料子的衣裳,梳着油光光的分头。听说,外公人很聪明,会耍几下功夫,也能写几个字,很讲义气。
他结交了许多朋友,风流浪荡,每天挎一根枪,就满山满野的打鸟,随村随户的走。
我不知道,在那样的年代,可以挎着枪整天瞎逛的是什么样的人,我只知道别人说他是一个好人。
外婆年轻时许是个美好的女子,娇小玲珑。在外婆十六岁那年,一顶花桥把外婆抬进外公家。那一天,火红的石榴花开得红艳艳的,象极了外婆头上的红盖头。
外婆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所以一直不曾讨得婆婆的欢心,可是外公外婆的感情应该也是好的。
在婚后第二年,大姨出生了,后来二姨跟妈妈也出生了,接着,外公的家道开始没落了。
在妈妈三岁那年,外公走了。
那时的女人,像外婆这样年轻守寡的.女子,长得又好,和婆婆关系又不好,自然,日子也不会好过。
本来,以外公的家境,外婆是不必那么辛苦的。可是,外公一走,外婆的婆婆立刻就分了门户,于是,在河边,就匀了这么一间小房子,一个废弃的小厨房,一块小小的薄田,还有门前那棵石榴花,就这样成了外婆她们四个全部的所有。
婆婆说外婆懒,没法养活她,就天天变着法儿迫着她改嫁。可任凭媒人怎样的说破嘴,外婆一声也没回应。
晚上村里的浪荡子开始在小屋门前转悠,吓得外婆连门都不敢出。
生活不易,任凭外婆怎样苦苦挣扎,不到三岁的妈妈最后还是被送到远方过继给别人做养女。
终究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接二连三的打击后,外婆病了很久,一直拖着都没好。
村里慢慢地生出了许多流言:
外婆扛着锄头去田,没去几天,就刮台风了。台风一走,独独外婆那块田被水淹到腰深,花花的蛇在水里扭来扭去。
外婆拿着鱼篓鱼网去打鱼,别人满载而归,外面的鱼篓却是空空如也。
总之,是怪事连连。
于是,村里能通神的三姑说,外婆有仙骨,能通神,是要做神婆的命。
因为外婆有仙骨,逝去的先人想借她跟自己的家人说话,所以他们就一直纠缠着。外婆瘦弱多病是因为跟着的鬼魂阴气重,伤人身。有仙骨的人命运多舛,诸事也不大顺利,只有把鬼的事帮忙好,病就会好一点,人也会顺一点了。而做这种代言的代价,是注定外婆只能孤独的走完下半生的。
我不晓得传言是真的还是假的,只知道,后来,外婆就做起了神婆。外婆的婆婆也没迫她改嫁了,村里的浪荡子也不会围着小屋转了,外婆靠这个身份养活了两个女儿,送出去的小女儿是要不回了,可外婆还是资助了很多孩子,外婆还养大了一个孤儿,就是我现在的舅舅。
那些年,外婆门前的石榴花就没开过红艳艳的花,她只是一树的碧青,无言地注视着外婆的家。
后来,外婆的儿女都长大了,外婆也就慢慢地脱去了仙骨,不再通神了。石榴花也渐渐的开始红了,艳了。只是结出的果子依旧青涩如前。
我不知道在那样的年代,外公外婆之间是否存有爱情,我只知道,自外公走后,她便一直一个人,而她直到走的时候也没离开过那间小屋。
只有见证了这么多的小屋门前的石榴花依旧开得那么灿烂,那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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