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晚中的医院静悄悄的,与它白天的模样构成了相对的两极。大厅、各个检查室外的楼道若市,人流来往穿梭,脸上挂着无助的焦灼和忧虑。小县城中的大医院承受力有些薄弱。此刻大厅窗口只有两三个等候交费的人,偶尔会走过几个步履匆忙的家属。楼道里灯光安静而暗淡,楼道显得寂寥而又悠长。
楼外的雨声响成了一片,让人误以为是夏日的疾雨。算算日子,后天就是小雪了。按照惯例,老天应该例行公事般下一场雪来证明一个有雪的节气,或许这雨就是雪的前奏。
刚刚有了一点闲心听雨的轻重缓急。那些揪心的数字终于变成了一些让人舒服的数字。餐前血糖高于10,餐后血糖高于20,而现在它们都在大幅度地减少,餐前4.3,餐后9.7。听雨的时候,我在医院的楼道里完成每天给自己定下的每天万步,走或小跑,晚间的楼道无遮无挡,无拘无束,几天了,只有此刻把自己放任成一匹野马,在心中种植一片草原。
跑到楼下,感受冬日里的寒风冷雨。楼外的停车场也少了白日的喧嚣,闪烁的车灯照在漫着水的地面上,反射成一片片多彩的霓虹。激灵灵,冷气侵袭着身上的温度,回身小跑上二层,我的目的地是内四35床。
35床,是大夫护士口中的一个数字,听她们喊:“35床家属来护士站签个字”,“35床该交押金了”。声音中少了些温度,甚至有些冷冰冰的感觉,我喜欢她们到病房时的情形,“大姨……”。
35床,是妈妈住院的床位。35床,成了这个冬日姐妹们记忆深处的一个数字。妈妈也在散步,血糖刚刚正常的她浑身有了力气,她在病房外的楼道里来回走着,走得浑身冒了汗。
二、
那个中午,“三朵姐妹花”微信群,小妹的一句语音如同一个定时炸弹让姐妹们心意惶惶。
“妈有一只眼要失明,刚才吃饭时我就挨着她坐着,她都看不见我的脸了!”
真是一颗威力不小的炸弹,担心、焦灼遍布了那个中午,充满了姐妹们的心。更多的是嗔怪,妈妈的隐忍不言。每天还在做饭,雷打不动地散步,日日如常,谁知道这些日常行为都是在她模糊摸索中进行的,想想让人后怕。
一个中午忐忑不安,事不宜迟,下午医院上班,马上带妈妈去眼科做检查。
做造影,拍眼片,测视力。妈妈的眼片是一片混浊的暗红色,左眼几乎没有视力,白内障,眼底出血这糠尿病的病发症困扰她已多年,她总是怕拖累女儿。到这种程度,她还说呢,“告诉你们干啥,都大惊小怪的,我怕上医院做检查,怕做手术,怕把这眼做坏了。”
讳疾忌医,怕给女儿找麻烦,我的妈妈一直这样。病,不到无法忍受,总是不开口。
“抓紧手术吧,老人的白内障挺重的,眼底有病症,现在查不清楚,等手术做完之后再治眼病,血糖要控制在8以下”,年轻而又漂亮的女大夫面带笑容地说。
妈妈的血糖一定是高的,抽血一验,餐后血糖高于24,高的程度远远高于姐妹们的猜想。之前妈妈一直是抵触注射胰岛素的,这一次主动提出了要求。我悄悄地问了问她这个问题,妈说,实在没有更好的药可以控制血糖了。于是,和几年前一样,又住到了县医院,确定打胰岛素的剂量来控制血糖。
内四科,是糖尿病专科。来这里住院的有和妈妈一样的多年糖尿病患者,他们一直奋斗在抗病的路上。我妈妈得病已有20年,打过胰岛素,吃过各种药,有正规药店买的,也有听广播自己买的,医生管后一种叫野药或新鲜剂,它们慢慢会让患者的胰岛功能丧失殆尽。楼道里也经常会碰到年轻一些的患者,有40几岁的,也有30出头的,往往在不经意间,没有意识到“三多一少”的表现,到医院里一检查,血糖已是高高在上了。糖尿病患者年轻化的趋势,估计跟现代人的生活方式和饮食习惯息息相关。
每天有四个时段是糖友们相聚之时:早六点半,午11点半,晚6点,餐前三次测血糖,餐后两小时测餐后血糖,地点就在护士站,是一项雷打不动的约定。那时候,大抵是老年人的糖友们,像一群小燕儿,扬着脖儿,等着母燕喂食。围在桌前,伸出一个指头,大夫拿着消毒棉签一个一个擦拭消毒,然后用一次性针头刺破手指,把挤出来的血沾在试纸上,血糖仪上就会显示每个人血糖值。“哎,咋又高了,昨天还好好的!”“我5.8,正好,这样下去两天,我就可以出院喽!……”大夫用铅笔给每一个病人记录下血糖值,把几天的数值做参照对比,然后确定打胰岛素或用药的量。需要打胰岛素的,会走到护士站里,撩起衣脚,露出腹部,护士拿出贴有病床号的针给每个人注射胰岛素,带胰岛素泵的调泵的数值。糖友们四下散去,高兴的,丧气的,回到病房里做着第一重要事,吃饭,谨防血糖快速下降。一日三餐前,总是如此。
从来没有哪个数值会令姐妹们如此牵挂,每天每个时段测血糖时间一过,询问的电话或语音会准时响起。
妈妈血糖高,只能带上胰岛素泵来调控血糖。它是一个方形小盒子,里面装着胰岛素,放在妈妈的腹部,可以随时调节剂量以控制血糖。妈的血糖波动很大,大夫早就预言了,她服用的新鲜剂会成为血糖正常的巨大干扰,只能慢慢微调。
最让人担心的低血糖。有几次餐后血糖在3、4点,会心慌、乏力、出虚汗,真怕她休克,洗好的苹果、奶糖和巧克力放在床头柜上,以备低时之需。妈妈也是久病成医,稍有点糖低的感觉,便不敢在楼道过多走动,回到病房吃上半个或一个苹果。
这样的波动持续了4天,那些数值一度成为姐妹们心情的晴雨表。
三、
那是个周六的早晨,和我同姓有着一张美丽大眼睛的闺蜜发来了微信:“姐,又快小雪了。”然后,把我去年发表的《小雪闲话》的链接发了过来,“姐的文章我都收藏呢!”感动如潮,这样执着地肯定和鼓励。“姐,有空聚,我送孩子去补习了。”匆匆,我没顾得上多回几个字。
“晚来天欲雪,可饮一杯无?”想到了我们几次在咖啡屋小聚的情形:开心的话题聊叙不尽,如同孩子般爽朗大声地欢笑,滔滔不绝的她总是占据着话语权,以说相声而论,她是逗哏,我们只能屈就于捧哏。欢笑蔓延至灯火阑珊,兴不尽,不欲归,恋恋不舍,把希望寄托给下一次美好相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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