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单位到家,有六百四十五步。经过一个农贸市场,三家复印店,七家水果店,十二家小吃店,二十五棵大叶榕,十八棵芒果树,十棵白玉兰,一棵广玉兰。每日就从单位踱到家里,从家里踱到单位,看麻雀在电线杆上蹀躞跳跃,看黑蚂蚁排队沿着墙角搬运白色食物,看不知名的鸟儿在天空飞翔,看行色匆匆的人们往返于路上。
往返于这条路上,可以看青苔在春天滋长,贪婪地吸吮着脏水再慢慢攀爬上青石,在冬日又逐渐暗淡萎缩,化成泥土;可以看石缝里“撮斗装珍珠”艰难顶开泥土兀自生长,再在叶腋里缓缓长出“小珍珠”,一颗、两颗、三四颗,慢慢变成一串又一串的“绿珍珠”;可以看红梗绿叶的马齿苋在阳光的鼓舞下开出一朵朵黄色的小花,在日落前又渐渐合上花瓣,在夜里又一朵朵无声地凋零。
每日走在这条路上,可以看见那个风雨无阻,蓬头垢脸,留着长髯,穿着孔乙己时代长布衫的老者反剪着手,口中喃喃着谁也听不清的话语,在这条道上唯一的站台旁来回踱步;可以看见那个经常顾不上歪歪扭扭的帽子,几十年如一日,在儿子作文中屡记不鲜的人物素材,给了童年的儿子无数温暖记忆的交通协管员,仍在在十字路口的红路灯旁不到二十米的斑马线上,挥着旗子护送孩子们过街的情景。
和所有普通的街道一样,清晨,这条路上可以听见清洁工们抡起大扫把敬业地清扫大马路的沙沙声和商贩们嘈杂的喧闹声;傍晚,可以看见在夜幕的笼罩下渐渐平静的街市和街道两侧升起的灯火;白天,间或可以看见浑身酸味的货车司机两脚翘在方向盘上,用帽子盖住脑门,露出你平常绝对看不到的脚底;深夜,不期然,就会看见从酒馆里踉跄走出把大树当成媳妇狂亲的醉汉。
春天,漫步在这条路上,你可以观赏在冬天全身黄透的大叶榕,在春风的召唤下,像是下了一场黄金雨,满地金色的叶子,不到一庚日的时间便又换上了一身绿装的美妙景象;你还可以与这个时节的白玉兰来一场邂逅,看一夜之间所有的花悉数开放,任她的香气洒满你的世界,数日之间又满地的花瓣,再慢慢感伤岁月的无痕;夏天,你路过这片行道树,敏锐的你,可以听到那些正在痴想长大后样子的芒果被风雨强行撕裂掉落枝头时的哭声,还有那些经历了无数次风雨肆掠仍然骄傲地挂在枝头的芒果响彻耳边的爽朗笑声;秋天,经过这些行道树,你可以听见被锯木工人们从树桠锯断手脚的大树们强抑着哭声的抽泣声,可以望见大树们不甘的眼神,和已经和泥土和在一起仍不断扭动的树枝手脚;而整整一个冬天,你可以感受到失去手脚的大树们正如何与坚硬的泥土进行着殊死的搏斗,也终于,战胜了泥土,把根深深扎入地下,积蓄着力量,等待着来年春天的到来……
每日,这条路就上演着风与叶子,雨与泥土,世界与我的故事;每日,我就行走在这条路上,细数花果树木,细品悲欢离合,细悟万物禅意。一年又一年,万物往返重复,我亦往返重复在这条路上。它们在往返重复中成长或逝去,我在往返重复中变老、逝去。
原来,万物如我,我如万物,万物无我,世界亦无我。
从单位到家,有六百四十五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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