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散文阅读

　　阿遇死了，他是我邻居。

　　或许是独自在上海伪装坚强压抑太久，皮蛋云淡风轻的提及一下，电话一挂我就嚎啕大哭，边跑边哭，昏黄的灯，寂寞的夜，寥寥无几的路人无言的看着我，他们一定以为我是个疯子，就像曾经我以为阿遇是神经病一样。

　　阿遇爹是个残疾人，走路一波一拐，记忆里除了和芦花她妈在一起会喜笑颜开，其他时候都是凶巴巴的，村里的人都很讨厌他，但我们一群小孩最喜欢他了，村里离黄河近，因为每年都会有不计其数的人从那里进去就没有出来，所以家人都很忌讳我们下河游泳，但阿遇他爹不会，记的我第一次游泳面对汹涌澎湃的黄河战战兢兢不敢下水，阿遇他爸让阿遇“嗖的一下跳河里，如鱼得水悠然自得，我也就跟着下去了，每次小伙伴们在河边踌躇不已时，阿遇他爹一个眼神，阿遇便心领神会穿进水里，像只泥鳅，炎炎夏日我们都不午睡，像在洗澡堂般，一个个露出小小的头在河里嬉戏，阿遇他爹站旁边，拍着手似乎很有成就感的样子，但面无表情。

　　“别去他家玩”，几乎每个大人都这么叮嘱我们，“是坏人，会打人“他从来没有打过我们，每次逃课下河游泳或者不午睡偷偷溜出去偷杏被同村人看到都会被告知家长，但阿遇爹不会，偶尔还会告诉我们那里的杏多那里的杏好吃，每次游泳被其他家长告状挨打我们就会愈发喜欢阿遇他爹，体贴像个朋友，他心灵手巧，还给我们做一些玩具。阿遇不喜欢说话，每次看他有那么多的玩具可以肆无忌惮玩时，我好羡慕他……

　　那晚放学我和蛋蛋他们约定去阿遇家玩，兴高采烈的，刚跨进大门，看到阿遇抱着头坐地上抽泣，屋子里传来阿遇爹的叫骂声和阿遇妈的哭喊声，当爬上窗子看到阿遇爹一只手拽着阿遇妈的头发，另一只手狠狠的反复抡向阿遇妈的头，“快跑”，皮蛋喊了一声便慌慌张张的跑出去，我看着窗里发生的一切目瞪口呆，跪窗台上就像被按上一样动弹不了，屋里的暴力终于停止了。

　　“别和其他人说”阿遇妈看着我泪眼婆娑的说，她头发乱糟糟的，嘴角还流着血。阿遇爹一言不发的坐在炕上恶狠狠的盯着窗外的我，“嗯，嗯我不说……”，我眼泪似乎要掉下来了，赶紧从窗口跳下来踉踉跄跄的逃跑出去。

　　听我妈说回家我面目惨白，一直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从此我开始循规蹈矩，再也没敢擅自下河游泳，我怕，我怕偶遇他。

　　“阿遇妈走了”

　　“去哪了”

　　“不知道，听说要嫁给其他男人”

　　“终于要逃离苦海了”

　　“什么“，”没什么“

　　我喜出望外，但谁也不知道我为何高兴，对着天空，傻呵呵的笑了一下午。

　　那年我6岁阿遇10岁。

　　听村里的人说，阿遇爹刚娶回阿遇妈时就打她，谁也劝不住，就像有深仇大恨，每次打都恶狠狠的。但每次打完都要跪下乞求阿遇妈原谅，初次挨打因为初婚就原谅了，后来挨打因为有阿遇，所以忍气吞声。阿遇妈自尊心强，鼻青脸肿，有人问起都强颜欢笑说是自己撞的，明明心里很苦还要装作婚姻很幸福的样子，其实，阿遇爹家暴是村里公开的秘密。

　　”阿遇爹死了，暴病而亡，今一早上阿遇去我家哭着求我救他爹，但我去了他呼吸已经停止了“，村里的赤足医生说

　　”苦了孩子，这么小就成孤儿了……“

　　“他也穷苦潦倒，什么都没留下，孩子可咋办

　　那年我9岁，他13岁。

　　阿遇爹的葬礼是全村人帮忙办的，很简单，阿遇妈来参加了，要接阿遇走，被拒绝了，阿遇说这里才是他的家。

　　每次吃饭我妈都让我给阿遇送饭，我放大门外就匆匆离去，总感觉他家有邪气，一走近就能听到凄惨的哭喊声，至今我都不敢靠近……

　　阿遇恋爱了，和同村的小乔，村里的人议论纷纷。

　　傍晚是村里最热闹的时候，吃完饭人们无所事事聚一块谈天说地，小乔爸是老师，知道的多，又喜欢聊天，村里的人很敬重他，所以每次有他的人群他自然而然便是主角，他说，大家听。“我家乔乔毕业不回村，嫁县城，到时我也要搬进县城跟着她安度晚年”，听者们窃窃私语，“乔叔，还是安安稳稳住村里吧，阿遇家也挺好的“皮蛋总是那么不留情面的言语犀利，众人哄笑，乔爸惊愕，似乎听出点什么，再无心聊天，慌慌张张跑回家。

　　比起早恋，更让乔爸痛心疾首的是女儿竟然和一个一无所有的男人恋爱了，乔爸气急败坏，”分手，必须分手。你才高中，你有大好前途，你喜欢他什么，他只会耽误你“，“我喜欢他踏实有责任心有上进心“，每天就在那一亩三分地上劳作有什么上进心，难道你甘心一辈子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么?还有家里幸幸苦苦供你念书最后你却嫁给一个穷光蛋你让爸妈怎么抬得起头”，“我愿意，我爱他，所以奋不顾身，他爱我，他有梦想，你不懂他，他才不是一无所有”，小乔咆哮到，为了一个穷光蛋小乔竟然对她世界上最爱他的男人发火，乔爸拗不过小乔，试着心平气和的问”我和阿遇选谁”，沉默良久，小乔哽咽着说“爸，你有妈，有我哥，而阿遇只有我一个。乔爸老泪纵横，小乔措手不及，她舍不得他爹，但更舍不得阿遇，她心疼阿遇，而他心如刀绞。

　　“乔乔无论最终和谁在一起，你还小，先把高中读完好吗”

　　“嗯，爸。

　　阿遇似乎是人生赢家，没有得到父爱母爱的灌溉，却有爱情的滋润。

　　小时候的爱情才是最纯真最奋不顾身的。

　　那年我13岁，他17岁。

　　“阿遇。分手吧。”

　　“为什么，不是约定嫁给我吗？”

　　“我喜欢上我们同班同学了”

　　“嗯，祝你幸福”

　　这场分手像是短暂的告别，没人哭没人闹，风平浪静。

　　阿遇彻底一无所有了，变的神神叨叨，他在空无一人的房间多悲伤我不得而知，只是从此，不论严寒酷暑都能看到他劳作的身影，有时拿着锄头漫无目的的沿着黄河自言自语的散步；无所事事时索性把村里荒置多年的地开垦出来；回来路上碰到比他小的都要追着恐吓一句直到吓哭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阿遇疯了，村里人都这么传着。

　　从此，我有个神经病邻居。

　　多年后当我也经历失恋时才明白失恋的揪心，我还有父母朋友陪伴身边，而他，失去了他的全部。现在，偶尔想起他，心莫名其妙的快要窒息。

　　小乔如乔爸所愿嫁县城了，全村洋溢着幸福之感，喜气洋洋，村里有人调侃“阿遇，小乔嫁人了，你不去么。”阿遇傻呵呵的笑着不说话，然后又哭着骂骂咧咧，鼻涕流到嘴边也不擦，任由他流着。

　　“阿遇是个傻子，他才不懂悲伤”。蛋蛋斜眼看了一眼阿遇很鄙夷很不屑一顾

　　的说。

　　但我知道，他懂，一定懂，我看到他抽搐着远去的背影。

　　“没有物质的爱情是一盘散沙，但没有爱情的婚姻，物质再怎么殷厚也不会有善终。除非有人愿意委曲求全一辈子”。

　　爱情和物质只能选其一，你选什么？

　　如果是我，我选择…….当这个问题真的变成现实选择时真的会无比揪心。

　　但小乔选择了物质，我不知道她在选择时是毫不犹豫还是纠结再三，但那似乎不那么重要了，他终究还是放弃青梅竹马，选择了权贵。

　　婚姻是两个人的，一个人再怎么全力以赴，终究是难维持的。

　　当一段婚姻没有爱情时，又没人愿意将就，它就只能坍圮了。

　　越来越发现村里的人没有曾经的淳朴了，百无聊赖时一如既往喜欢聚集一起

　　说说家长里短，但是言语明显刻薄了很多。

　　小乔离婚了，据说婚后她每天低三下四的过着，因为婚后两年肚子仍没动静，

　　婆婆认为她不配进他们家门，每天欺凌，撺掇着儿子离婚再娶个门当户对的，小乔老公懦弱没主见，便被迫和小乔离婚了。小乔又回娘家过了。乔爸不再像以前一样在人群里高谈阔论，相反，见了人群像躲瘟疫般。

　　我讨厌极了抽烟的女人，牙齿黑黄，呲牙咧嘴，都顾不上给嗷嗷待哺的儿女喂奶，就跑去村头三五成群或谈论东长西短或打打麻将，有时笑声响彻全村，像一个秃鹫，丑陋自私而又不负责任。反而对于男人抽烟我是喜欢的，吞着烟卷云里雾里的，对着天空吹着烟圈更是男人味十足。

　　但看着小乔抽烟，我的思想突然和小时候截然不同了，我同情这个女人，且越来越喜欢女人抽烟，仿佛每个抽烟的女人有种久经世事的沧桑，又有些看破红尘的淡然。但看着男人边抽烟边喝啤酒边吹牛逼，真想拿起酒瓶打爆他的头，他像个跳梁小丑更象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小乔离婚，被遣回家，于小乔家是悲哀是打击；于阿遇是好事是皆大欢喜。是他的，终究还是他的。傻阿遇傻呵呵，不计前嫌，每天追着小乔，偷偷摸摸小乔的手，心满意足的念叨着要娶她，小乔或许是因为“背叛“的惭愧，抑或是她还爱他，她从未反抗过阿遇的动手动脚，傻阿遇越来越得寸进尺，众目睽睽之下拉住阿乔的手嘴里反复念叨，“我娶你，来我家睡哇来我家睡哇“，众人哄笑，又有几个爱看事的挑逗他。人群里不知谁喊着不跟你你就寸步不离跟着她回家，小乔熄灭了手里的烟向人群白了眼走了。阿遇就这样跟着，好憨。

　　金钱的来访利弊皆有，村里高楼鳞次栉比；道路通顺宽敞；生活水平日益提高，但快乐没有童年时单纯了。往日和睦如一家的同村人因为拆迁抢地吵得不可开交有时甚至大打出手；以前羊肠小道变成柏油马路，每天拉沙拉水的大车川流不息，再也没有了放学不回家路上逗留的孩子了；黄河也没有往日的威严，靠鱼靠沙为生的人对河大力开采大力掠夺，夏日再也没了河里洗衣或者嬉戏的人了。

　　阿遇死了，去地里捡枣时骑摩托被大车撞了。

　　那年他26岁，我22岁。

　　今年小乔又嫁人了，新郎是阿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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