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世时和我的交流很少,以前刚出外务工时,在电话里,父亲没有嘘寒问暖,只是直接开口问工作的事情。后期我在南京务工有一些小小建树时,我主动打电话次数逐渐多了起来,可每次父亲总是很忙碌,对于我的关心问候,总是一句“知道了”,然后匆匆挂掉,慢慢地我也习惯了父亲的个性,时常在夜间想念的激烈,却又不敢再去打电话,因为我知道父亲对长途话费的昂贵很是计较。
20XX年9月30号,时值金秋,赶上国庆开始放假,正好单位里需要办些入党手续和结婚证明。父亲接到电话听说新媳妇要回来,很是开心,话题也多了起来。我简单收拾下行李,晚上8点多,就和女友一块坐上开往阜阳的列车,没有坐长途班车是因为假期有限,如果批假的当天夜里就出发,凌晨6点多到阜阳后,再到西站转车上午就可以到家的,这样就可以增加在家的时间。
一路上随着列车窗外高楼大厦的逐渐消失,当年离家的心情与熟悉的场景再次浮现出来。我和女友坐的是卧铺,但同样和硬座的乘客对回家的感觉都有着说不上来的愁。我们下车时与硬座票的人们不期而遇,他们低着头拉着或轻或重的行李,在拥挤的通道里发出沉闷的轰隆声。我和女友各自背个小包,慢慢的跟在他们后面,出站口检票时,一个小男孩趴在父亲的肩膀上醒来后大哭不止,操着武汉口音的检票员大声地呵斥着那个父亲,让他把票快点拿出来。小男孩的父亲满脸歉意的回头望着已经静止的人流,把小男孩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卡好,一只手扶着,另一只手慌乱的在口袋里摸索着,还一边哄着孩子,三四件蛇皮袋装的行李杂乱地摆在栅栏口。女友若有所思的欠着脚伸手摸摸小男孩的头,递给他一袋两片装的达能饼干,小男孩不哭了,用脏兮兮的小手接过饼干,揉了揉眼睛,充满了好奇,扭着头望着我们。
我帮小男孩的父亲拎了一个蛇皮袋,里面应该是一床被子,尾随着人流徐徐走出检票口。小男孩的父亲言语中极力维持着自尊,只是再三感激。我趁他说话间打量了他。他与我相仿的年纪,没我个头高,一米六多的样子,却比我结实许多;或许工种不同,没我白皙,疲惫不堪的眼神在三七分的长发下坚持着男人的隐忍,上身穿了一件褪去光泽的夹克,裤腿卷得老高,像是农忙季节从地里插秧刚上来。他把小男孩放在广场上,重新整理行李,并让小男孩骑在自己的脖子上,示意孩子把饼干装起来,用俩手紧紧抓住自己的头发,然后手拎行李,驼着小男孩向车站的另一个方向慢慢远去,身后的影子在广场探照灯的光线下,拖的很长、很长……
时间一点一点熬了过去,晚点的班车让我伤神不已,这里距离我们那大约还有八十公里左右。眼前的阜阳除了比我们淮滨楼群多些、高些,其他的倒是没看出有多大的变化。小吃摊上黑不溜秋的饸烙面大锅冒着腾腾热气,一家挨着一家。我问女友要不要尝尝,女友微笑着泯了一口农夫山泉,摇摇头。这时天空下起了小雨,我拉着女友上了出租车直接向故乡淮滨赶去。一路上,我和女友都不想说话,司机很是热情,扯了一些不疼不痒的话题,打消了一路上疲惫的睡意。我一直想象着此刻的淮滨大街上又是什么样子?反正见到父亲后绝对不能说我们从阜阳打的回来的。女友知道后嘴巴张了半天,随后不语。出租车的速度还是比归心似箭的心情慢了许多,到达洪河桥时,已将近十点。我拨通了父亲的电话,父亲说他在小吃街一家饭店里等我们,还有乡下几位叔叔都来看看我和新来的侄儿媳妇,我听后很是羞愧。这是刻骨铭心的美好记忆,此时的我目光滞呆地望着手机荧屏,父亲的身影从遥远的记忆中,渐渐清晰……
我一边和父亲通着电话,一边和女友从出租车上下来,示意师傅开着车子快离开,以免被父亲看到。凭着记忆中的地址慢慢接近父亲,看到父亲穿着我前段时间寄回来的西装,脚下穿着一双泥靴,裤子上也有好多泥巴,多么熟悉的身影,父亲此刻正向我们迎面走来,手里拿着一把没来得及打开的雨伞,带着慈祥笑意,1米86的身躯此刻在细雨中意气风发。我微微停下了脚步,怔了怔,好想丢下女友,扑向父亲的怀里,哭泣一番,诉说六年未见的思念之苦。女友挽着我的手臂,按照我事先教好的口语,蹩脚地喊了一声“俺爸”代替我与父亲之间六年未见面的亲情呼喊,父亲高兴地合不拢嘴,说了一句:“我里乖吆,回来就好!”连忙撑开雨伞交给女友。此时,我的泪水模糊了眼睛,双手不停地抹着手机上的雨水,无论内心怎样督促自己,最终还是一句话也没讲出来。也许是父亲弯腰为我们撑开雨伞的那一刻,我发现父亲的黑发已经无处可寻。
父亲说几个叔叔中午让他请客,让我们先进去和几位叔叔聊聊、叙叙旧。他要到前面比较大一点的副食店里拿几瓶“四防伪”白酒回来。我说让我去,父亲不肯,怕我买了假酒影响气氛,女友把伞给他,父亲执意不要,转身耸了耸肩膀,抖了抖别扭的西装,拍了拍裤子,又跺了跺泥靴,穿过萧条的街道向副食店走去。我和女友打着雨伞无声地跟在父亲的后面,远远地看着父亲忙碌的样子,罪孽感油然而生,父亲仿佛在接待远方的客人一样,与我记忆中省吃简用的形象出入很多。父亲很快就从副食店出来,拎了两大包东西,走起路来昂首阔步。我轻轻地擦去脸上的雾雨和泪水,呆呆地望着父亲,好想此时变回童年,骑在父亲的肩头撒娇,为他遮去头顶的风风雨雨。
时隔多年父亲已经去世,在这个秋雨濛濛的季节,我总会想起那次与久别的父亲重逢的场景,还有火车站那个驮着小男孩的男人,双手拿着行李,慢慢离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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