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我又要从西安返回绥德了。其实每年也只回去一两次而已。其实路程就5个小时而已。用一个“又”字,或许你可以感受到我的心情。因为每次出发或者归去,我都颇有感想。
一年又结束了,一年又开始了。在这样的交集时刻,往往会让我回忆过去。而这一切,我只能用“依稀”二字形容。
最近的两年,我感觉“生老病死”这个词对于我来说颇有体会。前两年奶奶去世,去年外公去世。然而时常让我感慨不能的是两位与我关系不密切的同龄人。
第一位是我邻居。我在一个叫海坬沟的村庄长大。他是我的邻居,叫马亚雄。当和熟悉他的人议论他的时候,我们都会感觉他的人生充满“喜剧”性。能带给我们笑。可是我现在想想,对于他来说,真的是“悲剧”。事实上,他也是以自杀结束自己的生命的。
他出生刚会走路的时候,就掉进茅厕。要不是另一位邻居叔叔碰巧上厕所,他就肯定被淹死了。大家知道农村的茅厕很深,比较大。这就是他“戏剧”人生的开始。
我清晰的记得,吵架的时候,很多同龄人拿这个来刺激他。往往非常管用。让他面红耳赤,不知所措。( cnfla:www.cnfla.com )
他本身长的也很“喜剧”。明明是中国人,却长的和非洲人似得。黑黑的,壮壮的。我妈还经常对他说:“你跟煤窑里出来的吧。”和他相比,我倒是出奇的白。
再长大些的时候,他有一次从窑洞的房檐上摔了下来。坐在院子,而不是趴着,耳朵里出了血,但是却没事。
还有一次他在树上摘杏,我就在旁边。树枝突然折了,他就像石头一样,掉下树。最悲哀的是树就长在山崖边。
我清楚的记得,我看到他倒在下面一动不动,耳朵出血,无知觉。我就傻了。急忙奔回去,叫了他爸爸。他爸爸哭了抱起他,颤抖道:“亚雄!亚雄!”不停的叫。然后就抱回了家。
两天过后,我又看见他了。所以我们姊妹仨说他是打不死的螳螂。其实我对他有一种愧疚感。我想这是我经常想起他的原因。也是敬佩他的原因。
如果我没有记错那应该是小学2年级的时候。我应该是9岁吧。他比我还小1岁。有一次在河对面,我们走到一块花生地。他跟我说:“这花生是我爷爷种的。你随便吃。”
当时是夏天吧。花生并没有熟。我虽然知道,却也试着挖开找花生。花生没有吃着,毁了十几棵花生苗子。
当我们第二天到学校时候。老师叫我呢。这个老师是女老师,当时在我眼里是非常凶的。因为我学习一塌糊涂。是哪种经常被打的对象。见到老师都感觉脊背发凉。
当老师问我:“知道那是谁家的花生吗?”我说:“亚雄爷爷家的。”
同时我也吃惊,老师怎么会知道。当老师说是她家的花生的时候,我就傻眼了。我记得她给了我两个耳光,当时心里别提有多害怕了。老师责问我“拔了多少?”
我随便说了数字。之后亚雄也被叫了出来。当老师问他:“你拔了多少棵?”
他说:“没有。”
老师打了一个耳光。再次问:“到底拔了没有?不要倔强!”他依然斩钉截铁的说:“没有拔!”
老师转头问我:“他拔了没有?”我迟疑了一下说:“拔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谎。可能是因为害怕,可能想找个垫背的,也或许是不想一个人出丑。当时全班的同学都看着。
老师火冒三丈。伸手就是几个响亮的耳光。打的他直捂着脸。打完老师再次严厉问:“到底拔没有拔!”
他没有哭,还是坚持说:“真没有!”接下来发生事,让我没有想到。老师挥着手,左一个耳光,右一个耳光,啪啪的扇在他的脸上。至少十几个耳光吧。再次严厉问道:“拔没拔。承认了就放过去。”
他流泪依然道:“没有”。又是耳光声。我偷偷看到他鼻血都出来了,黑脸都泛着红肿。最后我回到座位了。他被罚站到教室外,直到下午放学。
这件事对我刺激蛮大的。我相信对他也是。自从那以后,我和他不如以前那么好了。但是我们毕竟小,这件事不到半年就过去了。
我们又到一起玩了。还有一次我和他,还有村里一个女孩去挖一种中药材。那时候村里人都挖。在一个山坡上,他在上面挖,我在他下面挖。不知道怎么的,我一下子锄头砍到了他的肩膀上。
顿时他血汩汩的往出冒,都能看到肩膀的骨头,那片肉也翻了起来。那女孩赶紧撕衣服,绑着肩膀,又给流血的地方,撒上干净的泥土止血。
回去之后,我告诉母亲。母亲赶紧提了鸡蛋去看了。后来不久伤好了。但是让触动的是,被我砍了那么深的口子。一路往回走,他没有哭,也没有叫。我现在想想,这对于一个十一二岁孩子,是什么概念。
他还有更让人不解的事情呢。谁家死人了,下葬后。他在夜里就去坟堆上吃东西,喝酒。喝醉之后满山打滚,大叫。这样做村里的人极其讨厌。为此他父亲用绳子抽他。
他确实是山里人。像山一样,平时话不多。但是坚韧,无畏。从不惧怕鬼神。而我小时,看鬼片看的多了,就会害怕。夜里上厕所,都得找人跟着。村里的老人说他:“魂福重。”所以不怕。
关于他还有一件事值得一说。这件事的发生,我没有亲眼见。好像就是前几年的事情。我已经在大学了。我是听我母亲说的。
他放羊,不注意,羊吃了我邻居叔叔家的庄稼。这个叔叔就是我上面提到过的,把他从茅厕里救上来的那个叔叔。他姓王,是我的本家叔叔。脾气极其不好。
这个叔叔就到他家训话。嚷嚷着要赔。他坐在灶火旁一动不动的听着。我那个得理不饶人的叔叔,说个没完。我都可以想象他当时指着鼻子,大嗓门指责和批评是怎么样的情景。
亚雄的爸爸,气不过来。站起大声骂他:“你给老子一天光惹事。人家来了。你给人家赔。没脑子!”总之就是这样的一类话。
亚雄听了,突然抓起灶台上的菜刀,手起刀落,砍在自己手上。血汩汩的流,手指都快断了。他大声道:“这样行了吧。我陪给你!”。
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震惊了。那是得有多大的憋屈才会那样啊。
回想一下。也是的。他从小家里穷。父母都是农民。做错事,动不动就打。小学毕业十几岁就开始打工,务农。受的苦和大人一样。
我妈常说我:“人家亚雄,一天能干的活,是你的10倍。你就是软软。还是好好学习,靠脑力吃饭吧。”
在家不得好,在外打工不得好,受外人气的时候,家人还不向着他。他如何能好受。
后来勉强治好了手。他又去打工了。因为哥哥结婚,家里欠了好几万贷款。我记得我们家借给他们家钱了。我还跟我爸说,一定不要去要这个钱。
出去打工的地方在陕北府谷,是工地上的活。一天他接到哥哥电话。说他开车撞死人了。我不知道亚雄听了是怎么回复自己的哥哥的。总之一定是很无助。我自己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消息时候,我是深深的叹息。祸不单行啊。本来家庭困难,哥哥贷款娶媳妇,媳妇还是有心脏病。现在又哥哥开货车把人撞死了。真是雪上加霜!
听说他和老板提前结了点工资,买了喝酒。然后在黄河里游泳。最后给淹死了。那时候的他,不到25岁!
我听到他淹死了的消息。半天说不出话,眼睛和鼻子都是酸涩难忍。因为在我看来,他不可能被淹死。整个村里,他都是水里的高手。一个猛子扎到水里,他可以游十几米不露头。憋气也是高手。夏天我们几乎天天泡在河里。怎么可能淹死。是自己想找死而已。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他是自杀的。
他是累了,他是觉得没有希望了。所以才这样的。这是他的悲剧,这是整个农村“粗放式”的悲剧。
我觉得现在很多农民工,因为要工资,闹出很多悲剧。可能城里人会笑。觉得他们笨。为什么不找法律来维护自己的权益呢。
我想说的是,他不懂法。有时候农村人会觉得跟法沾边,没有好事。有时候想找,也不知道去哪找。你得找人,你得找关系,你得懂。可是他们什么都不懂。
但是他们懂,开发商肯定比他们有关系,比他们懂法。所以法律是属于懂法律的人的特权,法律有时候钟爱于溺爱它的人。而农民工,农村人从来不会溺爱法律。这是一种不对等的较量,结果可想而知。
还有一个女孩,我这几天也想起了。就是我的小学同桌。她的名字和我姐姐名字是一样的,叫王瑞。
我第一次告诉她。她以为我是骗她呢。她留着短发,很开朗的一个女孩。也很热情。我有不会的作业,经常抄她的。
小学毕业,初中我们还在一个学校。但是不在一个班里。她是重点班,我是普通班。
有一次我在体育场见到她。我们简单的聊了几句。我问她:“在这干什么?”她指了指操场踢球的同学道:“看我们班同学踢球。”
她问我:“现在还经常回农村吗?”因为我小学时候,隔一段时候,还回去农村。比如帮家里种地之类的。我说:“现在不回去了。山地都造林了。”我记得她比较喜欢听农村的事情。掏鸟啊,抓鱼啊之类的。
那之后,我们就没有再见过,算是老同学的永别吧。
没过几天突然就听说她得了脑瘤。到西安去治疗了。可是好像治疗不好。又拉回来了。没有过几天就死了。那时候我才初一。是第一次听到同学死了。
我压根没有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都很年轻。我们才十几岁。
她的死对我影响也很大。可是没有人知道。从那时候起我就在思考人生到底为什么而活。也估计是那时候起开始有了杞人忧天的性格。
后来我发觉最纯粹的东西,可能就是知识,可能就是探索。不会让你感觉勾心斗角,不会让你感觉社会怎么了,别人怎么了。这是属于你的世界。无论是什么,都好像能吸引我。去看看,去摸摸,好像我不去,万一哪天就看不到了。摸不到了。
现在每天都看着很多新闻。什么地震,什么飞机失事,什么恐怖分子,什么战争。都是在说死人。都是在说人道。我不知道我会变的更敏感,还是麻木。
但就像臧克家在诗歌里说的。“我从不说过去是个谎。”对我也是。我好像清楚的记得过去很多。事实上很模糊了。但是这样的依稀,这样的模糊,深刻的影响了我。
明天回家,我或许会回农村去走一圈。不知道又会看到什么。我不知道。
依稀过去,过去依稀。面对依稀过去,现在我只能唏嘘不已。平淡或者不平淡,与我来说,都是好的吧。
正如我给自己写的序: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自愚自乐,自夸自长。路漫漫于天下人同游,天人地与阴阳求一。哪管他昏天黑地舍与得!
本文来源:https://www.010zaixian.com/wenxue/sanwen/1749805.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