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天柱山大峡谷,山水清音时刻在心中激荡。先秦琴师伯牙擅鼓琴,钟子期擅听,奏响了一段天地之音与知音千古的友谊。我不会琴艺,但对《诗经》描述古琴的句子向来持景仰的态度,更为钦佩的是琴声里流淌出志在高山流水的情怀。于是,我把这亿万年峡谷里的秋风和鸣,鸟啭莺啼,危崖上流泻飞瀑,平缓处的潺潺流水,古村里的鸡鸣犬吠想象成天地巨琴演奏出的琴音。有着“华东第一瀑”之称的通天瀑排山倒海、推波逐浪般巨响撼动了山谷,将静谧拒绝在几里开外,有着“十面埋伏”的境味。我走到危崖底下去拍照,想把它的声色定格在镜头之中。之前一直在瀑潭边仰望与戏水的一群游人走了,我站在他们的位置,反复地去拍,变换角度,不漏掉任何一个细节,拍飞流直下,拍清泉石上流,拍危崖顶端露出的一小块天空上的云朵,拍成了精的怪石古树。
不紧不慢地在谷边小道上走走停停,可以沉下心来观看一番和想象一通。阳光透过九月的天空从树叶间漏下来,落到有些幽深的小道上,疏疏落落的。登上通天瀑左侧的游道,转身望向远处,有一处村落躺在闲适的秋阳下,墙体闪着白光,屋瓦炫目刺眼,明晃晃的,透露出了外界的现代。我把目光移至村落的四周,茂密的竹海在秋风中显得有些轻飘,摇晃出柔和的线条,似乎受了感染,都沉入山水清音当中了——这是不是峡谷的弦外之音?屋前一浪浪稻田,黄灿灿的,隐约着稻香和土地的气息,隐隐望见一两个村夫在田埂上走。我坐在水泥步道上边抽烟,边和同行的摄影协会朋友林潜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我想起钢筋水泥丛林之外,竟有着这样一处让人欣羡的恬淡和寂静,该是怎样的美好!
爬上通天瀑上端俯瞰,那一群游客的影子渐渐渺小了,在林间忽隐忽现,之前看见的零散瀑布成了一气呵成,承转启合的瀑布群了,将恢弘和壮观踩在了脚下,安放在了心里,充满着豪气。记得有人说过,没有灵性的高大,不过是一堆废土石。具体谁说的我记不得了,大致是这个意思。今天看来,这句话有失偏颇。这山这水,这危崖,其实是有着生命和灵性的,它们呈现出高不可攀而令人敬畏的冗长神性,不是一个单独的个体,而是按照自然的秩序排列出缜密的组合。在通天瀑下面我一直在仰望,可望而不可及,当我站在了它上面,身后同样有着让人仰止的所在。前面是裙衣瀑,虎掌潭,葫芦潭,百兽饮水……轻盈飘逸洋洋洒洒,盛满了一潭潭青碧,盛满了大地的心事。大峡谷位于世界地质公园、国家5A级旅游景区天柱山的脚下,经历了20亿年的地质变迁,留存着丰富水文地质遗迹,以水景为主,是天柱山一处重要的地质科考点。每走到一处,我都会愣愣的多望上几眼,流泉、飞瀑、碧潭、肖人状物的怪石,青山翠竹,餐风宿露,接受着时间的淘洗,已经修炼成荣辱不惊的长者了。而我,不过俗人一个,在它的面前,显露的只有稚嫩与青涩。
《诗经》多水,《诗经》的佳人多在水一方;《庄子》多清新的田野之风,满田野疯跑的孩子。而它们仿佛是峡谷的应景之作。并不像我期待的那样,我没有美丽的遇见,只看到几个山村孩子卖娃娃鱼。往峡谷深处走,地势开阔处,有一处古朴的农庄,外墙剥落了,与屋前的农田,松林、竹海一起古老着、生态着、蓬勃着。这里多水,故而多桥,水从桥下缓缓而过,与秋虫、鸟儿凋啾出美丽的忧伤。当谷外吹满现代之风时,这时依然一派“小桥流水”的诗境。由于正值秋天,我自然联想起了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这首小令写得萧瑟伤怀了些,但写出了游子的情怀,某些写景与峡谷的秋天有些契合,对于离开家乡多年栖身县城的我而言,我之于家乡,同样属于一个游子。眼前铺排出熟悉的农家意象时,忽然有了久别重逢的`感动。路边有几处利用翠竹搭起的简易秋千,几个游客坐在上面边荡边笑,旁边有几位老妇人卖草鞋,我歇下脚与他们聊了起来。妇人说峡谷内遍生野桃,花开五色,古时称为桃园。这里土厚水深,常年雾气氤氲,产的竹笋笋衣脆嫩香甜,还流传着“孟宗孝母”的故事。孟宗是当地有名的孝子,其母卧病不起,很想吃竹笋,当时正值隆冬腊月,孟宗去毛竹林寻找,因笋子是春季所产,无竹笋可挖。孟宗扶竹大声哭泣,乞求竹子施恩,感动了山神,山神在竹根上一指,顷刻地裂三寸,一株鲜黄嫩笋露出地面,孟宗捧着竹笋回家了却母亲心愿。从此之后,毛竹冬季也出笋。后人为彰显孝子孟宗美德,称毛竹为“孟宗竹”,在日本至今仍沿用此名。
我在想,但凡有山有水的地方,必汲尽天地之灵气,必定流传着一个个美丽动人的故事。我们不必去探究真假,重要的是符合儒释道文化精髓与价值取向。无论是“孟宗孝母”,还是我国最早炼丹术的创始人左慈,都曾经让这个地方的生活更加鲜活,更加动人,更加朴素,毫不伪善。
通天瀑的水声渐渐远了,连潺缓的溪流也轻着声音生怕惊扰了桃园世界的寂静,只要还在峡谷内,就像生活在地质年代,岩浆喷涌冷凝后,如今峰石横陈,水流激荡,同样像生活在桃花源里,阡陌纵横,鸡犬相闻,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萦绕耳畔,羁绊心绪的会是高士隐者的情怀与颇为古风的生活方式,而且,有着天籁虫鸣,高山流水的陪伴,让人在静寂的秋光下生出美好的情愫。
在通天瀑一侧步道旁,我坐在一棵已经凋谢的樱花树下,想起今年春天带儿子在树下拍照的情形,雪白的樱花树下绽放着儿子童真的笑脸,因为这樱花而像春天般让我动容。在它的旁边,我看见了挂在野桃树枝头上一朵在秋风中吐蕊的桃花,我感到很神奇,西风已经把自然吹出了秋的意象,而桃树却把春天留在了秋天的枝头。在我不远处,有人在反复拍着簇拥的几朵红花,说那是彼岸花,后来在桃园湖边,我又看到了这耀眼的红,这让我想起了古希腊神话中跌入诅咒轮回的女海神曼珠沙华,终究花开荼糜,叶落彼岸。这彼岸花让峡谷的秋天充满了春意,也充满着神性和禅意。
从大峡谷的南大门走到北门,已近薄暮,漫天的红霞已隐退于天柱群峰背后,我心里还在想着通天瀑,想着清新的田野之风,也在想恬淡安然桃园美景曾经的欣与喜,苦与痛,无可抑制,在心底蔓延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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