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两年的陕北干旱少雨,人们渴望冬季里能多下点雪缓解旱情,可最终事与愿违。干燥的空气使得体质稍弱的老幼一次次被疾病折磨,艰难地想早点熬过这个无雪的冬天。直到腊月里的一天夜里,老天才赏赐了一场薄薄的小雪。饶是如此不显眼的一场小雪,也令两个儿子兴奋不已,早早地起床在院里欢快地玩耍,脚下不时发出踩在雪上的“吱吱”声。看着孩子们跑来跑去的身影,记忆中那年与丹踏雪畅谈的情景便顿时在脑海中鲜活起来。
放了寒假,我迫不及待就搭上了回家的汽车。自己一个人到西安上技校这么久,没有见到几位要好的同学还真是有点想他们,他们还在高中紧张地学习,虽然我们一直有书信往来,但跟面对面还是差了很多。尤其是同桌女生丹,不知道她又写啥好文章没有,真想当面好好交流一下心得,看看她的大作。
可坐上车不到两小时,我就吐得一塌糊涂,车窗外飘飘洒洒的雪花我也没心思欣赏了,躺在卧铺上感觉天旋地转,内脏都要吐出来了。好不容易挨到家,一头睡到炕上整整两天才缓过劲来。下午我从炕上起来出了窑洞,看着漫天雪舞的景致,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院子里还有所有的山上树上,整个大地都好像披上了厚厚的银装似的。我想出去走走,找丹好好聊聊。
我刚一步一滑地走下坡,还没有到街上,远远的就看到了她。厚厚的冬装仍然显得她还是那么清瘦,那么安静。路上没几个行人,丹也看见了我,远远的朝我微笑。我紧走几步到她跟前,和她面对面站住了。
“你好点了吗?”丹问我。
“好点了。”我回答,“你去哪里?我还正要去找你呢。”我不禁问她。这样的雪天里几乎没人出门来,她行色匆匆,心想定是有啥要紧事,不然不会出来的。又暗自庆幸还好碰到了,要不找她就得扑空了。
“我想去你家看看你。”丹说。
躺着的时候听家人说有个女孩打电话找我,原来是她。我在信中跟她说过,自己有严重的晕车毛病。
我说,我也正要找你去呢,真没想到咱们在路上就找到对方了。
丹忽闪着眼睛看着我,我们相视那一刻,都笑了。
我对她说:“那去我家吧,雪挺大的,有点冷。”
丹却说:“下雪不冷消雪冷,就在雪中走走,兴许你我踏雪而谈,会是咱们人生中的一大快事也不一定。”
看着丹坚定的眼神,我心想也对,欣然同意了。
此时的延河上早已封冻着厚厚的`冰层,连日降雪把两岸山峰河面连接成了一片银色妖娆的世界。我和丹并肩行走在延河岸边的公路上,脚下的雪层发出“咯吱咯吱”的动人音符。我滔滔不绝地述说着自己一人到西安求学的孤独和寂寞,当说到我独自在宿舍中落泪的时候,丹有些动容。把自己积攒在心里的话一股脑的倾诉出来,心里敞亮多了。我又给她讲了一些自己在西安的新奇见闻,乐得她抿嘴而笑。丹一直没有说什么,她性格内向,一直是一个颇有思想见地的倾听者。
一辆小轿车慢吞吞地驶过我们身边,我们看着它直到消失在拐弯处,防滑链发出的“滋滋”声仍在回响。
“同桌,你说雪漂亮吗?”丹突然问我。
“雪?”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她,“她当然是漂亮的,丹,你想到了什么?”
丹没有回答,低下头和我默默地并肩而行,脚下依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走到一拐角处,丹忽然停下来,用手指着对面的山峰对我说:“同桌,你看,那山上的雪得有多厚。”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透过茫茫雪幕,我看到了丹所说的厚重的雪层,紧紧地包裹着同样厚重的山峰,它在冬日里定然是不会冷的。
我回头看着丹,丹也在注视着我。我用手轻轻地拍掉了她肩上的雪,不经意间,竟发现她的一双眸子如水一般清澈,眸子上面那长长的刘海也落了些许雪花。我用手指轻轻的抖掉了她刘海上的雪花,想那雪花莫非也迷恋那双如水般清澈的双眸吗?
丹一直注视着我,问我:“你说,那座山在来年春暖花开之际,还能记得曾经的那层厚重的雪吗?”
我说:“一定会的。”
丹不再说什么,转过脸望着雪幕中的山与雪。
我问丹:“你那篇爱情小说有没有写完?”
“没有,现实中的他们没有结局,我不知道该怎么写下去,我害怕失败。”丹说。
曾经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了丹写的一个爱情小说,但是没有下文。丹悄悄地告诉我,那是根据同学的真实故事写的。既然真实世界里还没有结局,小说该怎么写还真不好说。也是从那次起,我才注意到丹充满了才气,即便是这样其貌不扬的女孩,也同样令人迷恋。
丹说:“同桌,我要走了。”
我一愣:“你要去哪里?”
“我下学期就回老家商州了,我父亲把工作关系调回了老家,我们不会再在延长了。”丹说。
意外的消息让我一时缓不过来:“那你还会回来吗?”
丹很小声地说:“不会回来了。”
我一时没了话语,愣愣地竟不知身在何处。
丹过来拍拍我身上和头上的雪:“刘庆,你说过,那山是忘不了雪的,即便是春暖花开,炎炎夏日,雪早已化为水永远的融进了山里,怎能相忘?你我都是山,也都是雪,永远不能忘记彼此。”
我忽然明白了:“丹,我懂了,我们都是雪,都是山,永不相忘!”
丹笑了,我也笑了,看着周围白茫茫的大地,才发现我们已不知不觉走出县城十余公里。我凝视着那双水一般清澈的双眸:“丹,我们走的太远了。”
丹想也没想说:“何为远?只要时空允许,我仍陪你走下去。”
我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丹,你是我一生的同桌,我不会忘记你。有朝一日,期待你把小说写出来。”
丹说:“一定。”
丹回商州后,我们仍有一段时间的通信来往。她在商州和我在西安的孤独如出一辙,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们有说不完的话互相倾诉。后来因我进工厂实习变了地址,传达室唯一的一部电话又被砸坏了,我弄丢了丹的地址,从此便没了音讯。后来托朋友在商州找她,还在网上问了很多她那届的商州学生,但是始终没有联系到她。但我相信,我们曾经说过都做山,都做雪,便永远不会忘了彼此。
“爸爸,过来和我们堆雪人。”两个儿子兴冲冲地跑了过来。老天旱了一年才赏赐那么点雪,怎么堆得起雪人来?但为了不让孩子们扫兴,我还是堆了一个很小的雪人出来,竟然把孩子们乐了半天。我用手机拍了雪人的照片发到朋友圈里,翻看着微信同学群的聊天记录。庆幸的是在通信高度发达的今天,各个阶段的同学群都建了起来,丹也在高中群里。那年踏雪的记忆犹新,我们都愿踏雪相伴彼此,即便为了生存奔波天涯,我们也是山,也是雪,是永远不会忘了彼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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