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听父亲说:奶奶出生大户人家。但我见到奶奶时,她已经一点也没有我想象中的大户人家后代的气质、风度,生活的磨难已经将她改变成一位典型的农村老太婆。
土改时,因为有祖上遗留下来的比较多的田产,爷爷奶奶被评为“地主”,按当时流行的语言,爷爷是“地主”,奶奶则是“地主婆”。爷爷没有熬过59年全民族的大饥饿,奶奶虽然熬了过来,但她不得不将以前爷爷承受的那个名号接过手来,成了集“地主”、“地主婆”一身的人。
那时,电影里、书里总有所谓“地主婆”的形象:穿得十分妖艳花哨,头发亮亮的贴在脑上,要么什么事也不做,要么就是嗑瓜籽、扎鞋底什么的,总是咬牙切齿地拧丫头,恶狠狠地用发簪或针扎丫头……因为一次又一次地在我幼小的思维里反反复复地强化,我自然就对“地主”也罢,“地主婆”也罢有了很深的仇恨。但也非常奇怪,我的仇恨却总是无法针对奶奶。奶奶在我心目中总是那样慈祥,那样节俭,那样勤劳……一点与什么“地主”、“地主婆”也对不上号。
从我懂事开始,我就不时跟着父母回老家探望年迈的奶奶。每到这时,我总是十分兴奋:因为只要到了奶奶家,奶奶总要想方设法给我弄些好吃的东西。虽然爷爷死后奶奶一直住在么爹家里,她既不能当家,也不可能拿出什么特别好的东西,而且家里确实也没的什么好东西;但奶奶却总能想出办法给我一些惊喜。其实,那惊喜每次都是一样,也就是小小的一碗被叫着“藕粉”的东西,那“藕粉”由奶奶在刮土豆时从泡土豆的水里一天一天地积存起来。我一到家,奶奶便急颠颠地拿来舀水的锑瓢放在煤火上,从碗柜的深处取出她好久才积攒起来的一小包土豆粉用水调匀,倒入瓢中,加上一丁点糖或者当时广为使用的糖精,用餐匙慢慢地搅。只那么几分钟,我面前就摆上了小小的一碗百吃不厌的“藕粉”,奶奶看着我既饿劳又小心啧啧有声地吮吸,布满皱纹的脸上显露出来的表情只能是被常称为慈祥的那种了……
奶奶是办饭做菜的能手,她总能将一些不起眼的东西做得十分精致、可口。她将刚从自留地里摘回的嫩辣椒剁碎,和着豆瓣浆吃,吃起来满口清香,特别开胃,是下饭的好菜。她将父亲称回的一小块肉分成几份,一部分填入挖掉瓤的小南瓜中,蒸着吃;一部分和上面,炸着吃;还有一丁点肥肉,与榨菜一起炒着吃。她做的咸菜花样多,味道好,远近闻名。她将一小条姜丝裹在一小片萝卜里,用线串成一串串的,放入豆瓣浆中;半年后拿出来给我们吃时,既有点咸,又有点辣,还有点香,父亲说:这可以叫“山珍”了……现在很多时候,只要饭菜不可口,我就会想起奶奶做的那些好吃的菜,一想起来,就有点垂涎不断……
我懂事时,奶奶已经很老了,她已经不能做什么重活了,但她总是默默地在家里走来走去地忙着她自己的小活,一刻也不停息。家里的一日三餐由她操办,一家大小的衣服由她清洗,自家喂的猪也基本上由她照管,有时还不得不到自留地里去松地、锄草、点种、收获。只要有空,她就端出布篮,套上顶针,为我们扎袜底,做布鞋,每年,她都会为我们一家大小一人扎一双袜底,做一双布鞋。那袜底有各种各样的图案,那布鞋穿着既松软舒适,又结实耐用,比现在那些动辄几百元一双的皮鞋穿着要舒服得多……
慈祥,节俭,勤劳的奶奶逝世时,我正在外地读书,我也没能见上奶奶最后一面。
奶奶无微不至地关怀着我,但我却没有给奶奶多少幸福,甚至连她想早点抱孙孙的愿望也没能满足。
我想:奶奶肯定是带着遗憾走的。所以,每次回老家给奶奶上坟时,我总要小儿子和我一起十分虔诚地在奶奶的坟前焚一柱香、磕上几个头。我想用这传统的风俗来弥补自己对奶奶未能尽的孝,让她享受没能见到的孙子的顶礼膜拜……
【二爸】
二爸去世已经快三年了,但我总觉得他还在我的身边。
他的音容笑貌,他那布满皱纹充满艰辛的脸,特别是他被病魔折磨得皮包骨瘦弱的身躯,老是时不时浮现在我的眼前。
至我记事以来,我总觉得二爸与我十分亲近。还很小的时候,父亲带着我们一家子在外工作,住在很远的农村的二爸时不时到我们家里来,只在他一来,总是要和父亲摆谈很晚。不管是夏天在学校的院坝里,还是冬日在堂屋的柴火旁,我总是躺在父亲或二爸的膝上,听他们拉家常。虽然往往是没听多久就睡着了,但总是不愿进屋上床。好多次,我醒来时都发现自己躺在二爸的怀里。那时,只要二爸一来,我们几兄弟总是争着和二爸一起睡,二爸总是亲昵地拍着我们的小脑袋说:“好,好,都和我睡。”
虽然成份不好,但由于老家农村的条件较好和二爸的精打细算,二爸家里的生活在那个年代也还过得去。虽然肯定有许多我无法经历也无法理解的艰辛折磨着二爸,使他的面容显得比父亲还要苍老,但二爸是乐观的。他总能将生产队分配的不多的粮食打紧安排以度春荒;他总能将一小块自留地(从集体土地划出给各家各户种植蔬菜的土地)经营得活色生香常有时令蔬菜;他总能在过春节时宰杀一头全村最壮肉膘最厚的大肥猪……
但现在记忆中保存最多的是二爸改革开放后所做的一切。
改革开放的宽松环境给二爸这样的能人更加广阔的天地,他先是在自己的承包地里精耕细作,成为远近闻名的“万元户”(年收入超过万元的农户);然后是走出农村,利用自己的木匠手艺四处闯荡。
在我读中师时,二爸在县城的`一个建筑队里做灰工,只要我遇到想买的书而手里没钱时总跑去找二爸,二爸也总或从他的衣兜里掏出一两元皱巴巴的钞票或找包工头借支一两元钱给我。那时,我总是觉得二爸真好,但一点也没有考虑二爸还得养家糊口。不过,我对二爸的感激却是从那时就存在心里的:我算计着自己毕业后一月四十多元的工资,列出了许多的开支计划,其中一项就是每月给二爸五元。虽然这个计划从来就没落实过,但可以看出二爸在我心里的重要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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