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读到虞世南的诗句:“垂绥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就怦然心动,就格外亲切,就立刻想起儿时常常和蝉的缘来。
记忆里,母亲曾告诉我,春日到了,父亲就在房子周围的槐树上寻找蝉衣,然后洗净煎汤给我喝,说是我儿时有夜啼不眠之恙,至于饮此汤药多少次,多久,疗效如何,母亲没说,大概是逐渐好起来了吧,不然,母亲会愉快地反复在我耳边唠叨个不停。
我知道蝉会给我带来如此恩惠,是在我长到童年后,常在夏日里捉蝉,母亲觉得我应当罢手才告诉我的。
大约在我十岁左右,每到初夏时节,不知会在哪一天,仿佛被谁呼唤的样子,蝉就亮起了喉咙,起初是一声高亢嘹亮的蝉鸣,接着,就是群起大合奏,彻天彻地的,震颤着耳鼓,嗡嗡的,好一阵子,那声音似乎还在耳里回响。我们家乡房子周围、路旁,就数槐树、pào树最多(pào,查过字典,无相对应意思的汉字,家乡人都这么说,其学名不知为何,只是叶子宽大,树木生长快),枝间荫翳,他们最喜隐逸其间,常常是只听见它们悠扬的鸣叫,但却难以寻觅到它们的踪影。有经验的大人告诉我,雌蝉和雄蝉的鸣声是有区别的,雄蝉高亢嘹亮,远播其响;雌蝉则尖利而短促,两种声音的交织如同天籁之音,宛然大合唱一般。尤其是在午间,它们也并不停歇,劳累的人们伴着这声响更觉倦意浓浓,眠意尤深。我们这些伙伴也不会午休,就用牛尾毛系一个活套拴在一根长杆上,去设法把它们捉来,放在笼子里,有的小伙伴只是捉来后,为防止它们飞去,便将它们的羽翅裁去。现在想来,如果非怜于儿童的顽劣心性,如此几近残忍之行,几乎是不可饶恕的罪过。但那时,捉蝉的游戏倒伴我们这些农家孩子度过了许多童年时光。
它们的歌唱常常在午间时刻、夕阳西下和雨后初霁时最为活泼、浓酽,仿佛它们心里有共同的约定似的,也仿佛只有此时的歌唱才能呈现它们最灿烂的音色,也似乎是它们觉得此时是最为沉闷的时候,因此,它要在此时演绎一曲内心最华美、动人的霓裳。
后来知道,它们的生命是短暂的,只是一夏一秋而已。春,给了它们生命的苏醒,夏,给了它们生命的歌唱,秋,给了它们生命的余响。
自古以来,世间人,有悲于蝉意的,有借蝉明心的,也有托蝉寓志的,也有甘愿化蝉欲飞的。其实,它一夏一秋里,在林间,常常栉风沐雨,仅以清露和树木的汁液为食,自在期间,可称其为“逍遥君”。短暂岁月里,驻影留声,唯有素羽而无彩衣,有翅而难以高翔于无垠的天际,但却给人的总是或高亢,或尖利的歌唱,一味地歌唱,从不管光色变化,季节转换,哪怕时光老去,直到长眠在凄冷的秋风里。不管怎样,它曾风走过,雨走过。也许它知道,一个生命的旅程里,只有从无苦求,达观无欲,方有新生的轮回。
待到下一个春意萌动时,蝉卵孵化后又会一个个从泥土里钻出来,艰难地蜕去蝉衣,长出羽翅,隐逸于枝叶间去唱夏,去唱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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