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国,自从我外公死后,我妈妈和外婆 ,从湖北来到我们南阳,到了新外公家一起生活。
新外公很爱外婆和妈妈,他农闲时就带上自制的毛笔走乡窜户地叫卖,以补贴家用。也许是又添俩个人,生活的开支比原来更大了。外婆在家照看几亩薄地,那时没有化肥,所以田里的收成不怎么好,年年总是有几个月没有吃的,新外公就用平时赚的钱不是买米,就是买黑面,再就是红薯面,日子就在这样不温不饥中度过。
又一年过去了,外婆生下了舅舅,本来不宽裕的日子,更加地艰难了。
也许是人多粥少,在妈妈十四的时候,妈妈出嫁了,婆家姓孟,彩礼是一箩筐红薯干,也就是说,一箩筐红薯干,父亲就把妈妈娶到手了!
父亲那年十七岁,刚好高小毕业,按现在的学历来说,应该是初中吧,父亲会打一手的好算盘。爷爷早就为父亲想好了,毕业了,得学门手艺,一生会受用不尽,于是就让父亲在一家酱菜厂学徒,学徒是多么的辛苦。师傅平时是不教他们什么的,完全让弟子们用心去领悟。重活,累活当然是徒弟们的。
有一次师傅想喝茶,总觉得家中的井水不够甘甜,就让父亲到白河挑水,白河水清冽甘甜是煮茶的上品。
父亲就一大早挑起水桶,去了白河,店铺离白河有二十几里,一个来回就得四个小时,往往挑回的白河水,在路上就溅出去了半桶。
也许是父亲的正直和肯干,和没有报酬的辛劳,感动了师傅,师傅把一生的技术都统统教给了父亲。把制作酱油,米醋,饼干,糕点等等技术都用心传授给了父亲。
有一天,父亲正在屋里扒拉算盘。有一个朋友来到家中,朋友说:“孟老弟,我给你找个活,没那么辛苦,是在乡共销社当会计,盘盘点,管管物资的发放,打打算盘再算算账。先去干一段时间帮帮忙。原来的会计把账搞的一团槽,你去干几天工钱好说。”
就这样父亲就到了共销社,当会计了。这一干,经理就喜欢上了父亲,账目清楚明日,经理一乐就把父亲转了正,成为一名正式人员。从此,我童年的记忆中,便有了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的碰击声。
我在家中排行老四,是最小的。一个姐姐和两个哥哥都已上学,妈妈照看我们是够她忙的了,当时我才三岁,爱哭闹是我的本职的工作,一丁点的小事我能哭上半天,所以每当父亲从单位回来,他一定买上一把熟花生,一包饼干,用来堵我的嘴。
第二天父亲上班要走时,妈妈就央求父亲说:“快把小家伙带走,让我清静清静吧!他在家里快把我闹死了。”父亲就把我带走了,他把我关在他的办公室里,然后,父亲拿起算盘,噼里啪啦地算起账来。说也奇怪,我一听那算盘声,就昏昏欲睡,不哭也不闹了。现在想起来,我相信算盘声,它一定有催眠的功效,不可抗拒。
在父亲的单位里,我最爱吃单位食堂的白馒头了,那时的人们一般吃的都是红薯面馒头。在我的记忆里妈妈蒸的红薯面馒头,经过发酵,馒头就有点发酸,难吃又难咽,一想红薯面馒头,口中就忍不住流酸水。
父亲打饭时,总是买回一个白馒头给我,白馒头吃到嘴里,香,甜,软,入吃即化。父亲却吃着红薯面馒头,津津有味。看着爸爸吃那又酸又难吃的红薯面馒头,小小的我就冲爸爸说:“爸爸不要吃那个馒头,难吃死了,爸爸你也吃白馒头吧。”父亲说:“我不爱吃,我爱吃黑馒头。” 我就信以为真,噢!原来大人们都爱吃那酸酸的黑馒头啊!
如今,我也当了爸爸。每次和孩子上街漫步。孩子总是央求我:“爸爸能不能给我买个鸡腿啊。”我摸着儿子的头爽快地说:“能,想要哪个?别说一个,十个我也买给你吃……”我买一个鸡腿给孩子,孩子天真地说:“爸爸你为什么不吃,你不喜欢吃吗?”我说:“我不爱吃这个……”儿子说天真地对我说:“怎么每次我爱吃的东西,你都不愿意吃啊!”“是啊!一般的孩子愿意吃得东西,当爹的都不愿意吃!”我冲孩子说这句话的语气,一如父亲当年对我说话的语气,充满了事世轮回的爱怜。
在这一点上,我也得到了我父亲优良品德的传承。
我记得有一次,我在他单位的仓库玩,不小心把一箱酒弄倒了下来,一箱酒破碎了,酒水流了一地,我吓呆了。父亲听到声音跑了过来,在我屁股上给我了一下子,说:“让你淘气,”我哭了起来,后来我听父亲说,一箱酒钱父亲给赔了。
父亲就是父亲,他是一座大山,他担当了儿子的过错!
现在当我下班时,我见到孩子放学还没做作业,和小朋友们玩的没有个时间,也顺手轻轻给他一下了,孩子说:“爸爸怎么打人哪?”我说:“你爷爷传下的手艺,怎么能到我这里就失传了哪,不听话就得打。”
父亲退休了和我在一起生活,他的生活上一般有我照看,我和父亲在一起生活,一般都比姐妹们的时间长。
有一天父亲对我说:“最近,我怎么吃饭时,总好噎住……”起初我也没当回事,无意中就和邻居说起来。邻居好心地告诉我:“吃饭总好噎住,不是好事,这是病,好像是食道癌。”
于是我和哥哥们领着老父亲去医院检查,检查的结果真是食道癌,而且已经是晚期了。医生说:“你父亲的生命恐怕只有几个月了,老人想吃点啥就吃点啥吧!尽量满足老人的心愿吧!”
听到这个诊断,当时我们姐妹们觉得天快塌了,强壮高大的父亲怎么可以生病呢,我们的生活中怎么可以没有父亲呢!兄妹几人抱头痛哭。
大哥从广东也赶了回来,开着车拉着父亲天天在田野里黑转游,让父亲充分享受生命最后的光阴。我天天做最好的饭菜,让父亲品尝生活的甘甜。
面对我端上来热气腾腾的饭菜,父亲虚弱地对我说:“老小,我吃不下了,不要再做了,怪浪费的,你们的心意我都知道了。”我含着泪哄着父亲:“你吃一口吧!那怕尝一尝滋味再吐出来呢。”
最终药物和兄妹们的眷恋,没有留住父亲,父亲走了。
从此,我们没有了父亲,从此,我们兄妹们没有了心中眷恋的家了,没有了那座高高大大的人生大山遮风挡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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