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骨为骨,以面为魂。魂骨入扇,以此为约。
如蒙不弃,终将不离。愿附姻好,永生相依。
引。
[壹]
三春将尽,桃月已尾。
昨夜个儿,疏雨一帘,旧景隔了几重帘栊,看不清,挑不开,朦胧一片。窗外暗云遮月,我捻亮案几的一盏青灯,借着灯火明灭时,醉在烛影摇红间,竟是一夜。
今雨初霁,我独伫亭中,凝眸翘首,便见那亭前,并非绿肥红瘦,而是夭夭姿容,灼灼的桃花发了一树,层层叠叠好似云锦,那是三月的桃花,在三月的末端辗转流连,不肯离去。
轻提着罗裙,我微微踮起脚尖,伸手折来一抹嫣红,惊艳的真是惹人醉。轻别于发间,临水照影,眼波流转处尽是风情,羞问春风,好看否?春风不答,只顾吹得红雨西斜,桃花满径,惹得相思满怀,心也怅然,忙嗔怪春风不懂女儿心,不解相思意。
踩着尘花婉转铺就的红毯,沁凉的台阶不再寒意袭人。只剩那青石板的边缘隙中,经一夜绵雨,几处清凉细密的青苔寂寥的滋长着,密密的蔓延着,看似碧绿如洗,却不知深处隐匿着平生多少的浮光掠影,黏附着一地几尺的厚重心事。
让我心生荒凉。
不安。
倘若有一把利剪,我多想,将杳无尽头的绸缎一刀剪断,让这逝水流年就此断带,让这三月时光就此停滞。在湖畔,在亭前,在有你的地方,都种植出永恒的春天,安然的等待着一株株枝头盛开出清新脱俗,柔美可人,宛宛白里透红的花瓣,恰似你爱怜的清眸,永不凋零。
灼热的盛开。
便让我还念着旧时欢颜,那时的我桃花掩面,半遮半露。初见时的羞涩,只留一双明眸偷偷打量着你。就在不远处,你调以丹青,斥红泼绿,叠染重描。将我一并,绘于他的扇面上。
便让我还守着昔日约期,那时的我等在归路,不是驿路荒芜边,也不是十里长亭外,就是这儿,只是这儿,我朝夕以盼。你不声不响,一别若年,杳无音信。归期将近,已在归路否?
你,迟迟未来。
我,痴痴等候。
[貳]
今天,我又来了。
每月月初,我都会来这儿,你离我而去的地方,带着它一起等你。今天却是月末。
对我来说,它太过简单,太过独特,独特到复杂。它是你留给我唯一的念想,它不仅是我和坠相识的因,或许也会是我和坠相守的果。这使得它在我心中显得尤为重要。
它不似象牙,珍贵玲珑,白腻如脂,却也清冽剔透,温润如玉;
它不似紫檀,端庄沉稳,蕴香弥久,却也纤秀典雅,清新怡人。
它没有湘妃泪染,啼痕点点;
它没有玳瑁花纹,华美瑰丽。
它没有稀贵之材为骨,更没有精镂细刻的雕工使它拥有精美繁复的纹饰;
它没有金笺银绢为面,更没有书画名家的笔墨为它沉淀亘古不变的山水。
在收藏的众多名扇中,尽管它毫不起眼,不能与之媲美,我却唯独青睐这一柄简洁自然的玉竹坤扇。
小坐于亭中的石凳,独思。石桌上是我刚放着的一个乌木盒子,古朴厚重。我轻柔的用指尖拂过盒面,尽管它上面没有一丝灰尘。慢慢的的将木盒打开,就像一个隐藏了千年的秘密,在今天公布于世,心里难免有些迟疑,酸楚,疼惜。小心翼翼的,深怕会将它从梦中惊醒,下一秒,如梦境般转瞬即逝,那时,日月已换,星辰已转。
淡蓝色的绒布上,静静的沉睡着一柄折扇,素色的绢丝面,余有你布衣清逸的味道,淡淡的如着了清水池中幽幽的莲花香。细数这二十四档扇骨,读遍这二十三列蝇头小楷,忍不住的用指尖沿着字迹的脉络,去摩挲,逃不开积攒着大段日夜的情怀,逃不出心底最触碰不得的柔软,触目惊心。
暮色向晚,我读了一遍又一遍,仍觉不够。
原来,这是最后一个月了,原来,是日迄今已逾两年矣。日日夜夜的期盼,时时刻刻的等候,似乎马上就能见到萦绕心间的身影,却在这一刻,希望永远都不要到来。
跌入无休无止的等候,永远,永远……
明天,明天,或许以后…我都不会再将它取出,将它打开,将它抚摸,将它念想…
可我却不忍将它彻底地尘封,彻底地割舍,彻底地抹去一切有关你的事物与记忆。即便是这一丝的不忍,也终究还是小心仔细地将它重新放入盒中,收于袖内,一并带上吧,至少还有它的陪伴。
就好似,少年仍在。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必当遵之。
日子就定在这年的三月廿九,也就是明天。
嫁给一个我素未谋面,从不相识的人。
坠,你在何处?可还记得那年,静心湖畔,桃花树下,你以一扇定你我两年之约。
我已等了整整二十四个月,不曾记错。我也未曾数错,这上面真真确确只有二十三句。这是不是冥冥之中昭示着从一开始我的等待便注定了无果的结局。
难道你忘了?
你承诺的二十四句话呢?
坠,你还欠我一句……
[叁]
记忆中的三月,有你。
犹记当日与坠离别之际。
那日,我准备去家庙行笄礼,经过静心湖畔时,便看见亭中,坠负手而立望着湖面,眼眸似湖水般幽静而又深邃,不知道在思虑些什么。
当时我以为我和坠只是碰巧遇到,不曾想你已在这里候我多时,料到我会从此经过。
风轻拂着亭前的枝上叶,也撩动着你的垂鬓发,时而卷曲,时而飞扬。一缕发丝竟卷起了我心中的情愫,幻化成丝,一缕缕,缠上柳枝万条绿,点化成雨,一滴滴,润出桃花一片红。风过,扬起了,深种湖中,洇开了,萌动发芽。
大概是察觉到有一股脉脉的目光正在不远处窥视你,或是嗅到一种微妙的气息在空中弥漫散发开来,坠慢慢转过身来,回眸那一刹,四目相接。我看到你眸光似水,眉眼如画,一时间整个湖面都是你白衣似雪的模样,一时间整池静心湖水都为而你波动翻涌。
碧波轻摇。
那一瞬,我呆住了,站在原地看着你朝我走来,衣袂飘飞。一步、两步、三步…我记不清你在短短的小径走了多久,直到离我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你停住脚步,从袖中取出一方木盒子,至于宽厚温润的掌中,递到我面前,笑道:“扇,这个…是送给你的及笄礼物。”
你的眼睛温柔的不可言说,令我不敢直视。
这是我收到的第一份礼物,而且是坠送的,心里自是抑不住的欣喜与期待。
当时,也恰恰是这份愉悦,让我不曾注意到,坠坚定的眼神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隐忍,你温柔的声音里隐隐间夹杂着些许不舍,你宠溺的微笑后藏匿着一份难以咀嚼的苦涩,却独自咽下,从不敢让它漫延至嘴角。
我伸手接过,迫不及待地就想要将盒子打开,想马上知道坠会送什么样的礼物给我。
“笈礼就快开始了,你赶紧去吧,免得他们着急。”一旁的坠一看时间快到了,便提醒我。
我只好先把盒子放入怀中,等回来再看吧!简单的跟坠道了别,便转身疾步向家庙的方向走去。
若我知道,我的转身,染就了你和我此后青山绿水重重相隔。若我知道,你一别,便是两年之久。我一定要收回那一句简单的,不是道别的道别。
只因我不曾知晓。
当我行至湖上的最后一个曲折廊桥时,坠突然叫住了我,“扇…”
“嗯?”我微微转过头,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
坠沉默了良久。
“…等你回来,我有二十四话要跟你说。”
二十四句话?坠要和我说什么呢?
[肆]
那时我毫无准备,毫无预料,便让我只身承受你悄然离去的痛楚。
我四处寻找,穿梭于各个庭院间,桃树下,假山旁,湖水畔…整个府上都没有了你白衣翩然,清然绝尘的身影。
寻觅未果。
推开你轻掩的房门,床铺整齐的刺眼,伸手触摸霎那便收了回去,冰冷的没有一点儿温度,如掉入冰窟,顿觉一片冷寂,徒然无依。
窗前的那株的桃花树,在一刻间落尽,掩盖了我的伶仃。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突兀的竖在空中。不知道你离去的时候,衣服上是否沾有花瓣,我愿是那一朵、那一片,紧贴着你,随你而去,不问尘缘旧事,不管前世今生。
只愿与你赌书消得泼茶香,只愿与你琴瑟相鸣,焚香吟月。我愿醉在你小令长调那抑扬的平仄,和谐的音律中。我愿醉在你丝竹管弦那深情的间奏,倾情的尾调,缭绕婉转。
只你,便一生。
坠已经离开了,你真的离开了。
漫长的等待,在黑夜中久久寻不到晨曦的光芒,就要放弃时,它却不依了。
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那么让人措手不及。
这熟悉的声音我一定不会听错,黯淡的烛光,红色的盖头下,谁能看见我早已泪眼潸潸,湿了红妆,嘴里已说不出一句清晰的话来,只化作一句句喑哑的呢喃。
我知道,你会懂得。
原来我要嫁的苏州落扇记扇庄庄主,便是坠。
原来这便是坠欠我的第二十四句话。
不经任何粉饰,不去刻意雕琢,只是简简单单的字词,自然而然的组合成句。
“扇,我回来了...”
花落、若相怜 写于七夕,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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