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1月28日晚上,在衡水某酒店,灯光璀璨。裴艳玲来了:男儿头,白净的脸,挺拔的腰身,稳健、从容。黑底小红碎花的对襟条绒褂,宽腿的软料裤子——她清雅得象一朵莲,每一步都走得踏实而不缓慢。她一进大厅,闪光灯就不停地闪。
她坐在那里,不惊不喜。她高高上扬的眉毛,极像武生脸谱豪气冲天的眉,这样凌厉的眉下,却是一双静若秋水的眼睛,一副宠辱不惊的神态。关于她,除了知道她是一位以唱武戏出名的大红大紫的名角之外,其他的并不知晓,但是当第一次近距离遇到她,就被她的气场震撼。隔着餐桌看她,忽然就被一种静气所打动,有了很深的禅意。有一刻,竟劝自己不要再向那边望,怕那冰凛的气势让我疏离了那日的酒宴。而每望一眼灯光下素白脸庞的她,都会让我身心俱静。
晚会上,黄安又歌又舞,扔签名CD,到观众席互动,把现场气氛搅到沸腾,等他退场后观众还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报幕员上来说,下一个上场的,是裴艳玲。
当时就跟同去的FON说,这样安排可不好。他点头,我们都担心戏曲会在热爆的流行面前黯然失色。
裴艳玲上场,还是那黑底红碎花条绒褂,宽腿软料裤子,一步一板,一字一腔,都透着力量与洒脱。唱《响九霄》,噪音高亢激越,满座喝彩声如雷不息。又唱昆曲《林冲夜奔》中的《实指望》,六十多岁的人身段干净利落,扳腿,连转,动作连贯,环环相扣。相信满场观众同我一样已是目不转睛,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
在观众不舍声中她结束了演出,走向舞台那侧,在幕布处停住,和等在那里的人说些什么,然后,她向舞台回了一下头——观众又狂呼起来,盼着她能再回到舞台中间。她出场时间不多,但出场的每秒都是纯金的宝贵,每一个在座的人都会觉得不虚此行。
名角儿就是名角儿——这是散场后人们的议论,在初冬夜色里的冷风中往车那边走,忽然觉得,在这样一个夜晚,能听到这样认真的一位老人唱两段戏,是多么值得感动的事。那行云流水,那慷慨悲愤,那一气呵成,定是多年的苦苦磨练才会有的结果,我相信所有美丽的花朵都来自于耐得住寂寞与清冷的土壤。
回到宾馆,才有时间取出上午临出发时打印出的雪小禅的《裴氏艳玲》,这个时候,我才对“裴先生”有一点半点的了解。她养猫,她不喜迎合,她以戏为命。
第二天上午,孙犁雕塑揭幕、颁奖仪式结束后,我们一起去参观丝网博物馆。我们在入口厅前说话时,裴先生从里面参观完走出来了,人们都围上前去合影。相机太多,回来后发现拍出来的照片,所有人都神合貌离,有的看这边,有的望那边。每一张,无论对哪个方向的镜头,裴先生都是笑的,清淡,慈祥。这个时候,她由舞台上的威猛果敢的武生变成了慈祥可亲的妇人,那铁锈红的毛线帽子也分外温暖。
归来之后,得知她曾在某剧院观看演出时,对着糟蹋艺术的舞台骂了街。高高在上的领导想和她谈几句,她说:“我还得演戏,以后再谈。”她的刚正可见一斑。
裴先生的神态里有让人安宁的禅意,戏路里有让人叹服的精练,生活里有让人不得不敬畏的正直和原则。这是我见她一面之后,她给我的印象。
真正炉火纯青的艺术,不是捧出来的,不是宣传出来的,不是偶然幸运得来的。但凡做到一个大家,就有了随意挥洒不受旁人左右的力量,那才叫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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