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世界一直在用奔跑的速度变化着,像发育期的少年,经年即变,粗了胳膊,阔了胸膛,高了身躯,变得让你在瞬间就不认识了。真的,源于奔跑,不消几年,你之前所有的印象和思维将全部被颠覆,哪怕之前你对所有的一切再熟悉,也将让你骤感陌生。然后,面对这一切,你只能是惊叹,变化后的美丽让你难以置信,而且,这种欣喜是最令人激动的,像母亲突然发现了:孩子长大了。
此刻,我就在这份缘于欣喜而引发的激动中震颤。我站立的地方是沿河路,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如织悠走的行人,秋夜独有的温煦的河风。这一切,曾经是我的幻象。而如今,这原本属于都市的画面竟然在刹那间挂在了我的家乡,而且,我已经走了进去,正在这画卷里徜徉、陶醉。
早前,我从师范毕业分配到这座小城时,一环路连一个轮廓都没有。那时,这儿该是座荒芜的村庄?或是枯竭的滩涂?至少,在我的记忆里,我少年时的宁乡,是孤独落寞的。那时,尽管它也唤着一座城,但那座城有点像在田里劳作的女子,她的温婉和美丽,被烈日的灼烫与劳累的汗水掩盖了,除了她的乳汁和她纤细的腰身,我们甚至可能忘记了她是一个女人。准确地说,是忘记这是一座城。如今,想是她的儿女已经长成了吧,她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劳累疲惫。她终于可以善待自己了,开始对着镜子轻描自己的淡眉,她可以穿上艳丽奢华的衣装,然后,她走了出来。这时,我们才发现,这位女性原来是这么端庄秀丽,是这么雍容华贵。
用女性来形容自己的家乡是熨贴的,或者,用母亲来形容更为确切。对,就是母亲!作为宁乡的儿女,从来就是受着这块土地哺育与滋养而成长的,难道,还不该称她为母亲吗?作为宁乡的儿女,我们从来不愿离开这片土地,只想一心一意与之终生厮守,这分感情,这份炽爱,不也只独属儿子与母亲吗!
对于我而言,虽然我的孩提不在这里,但从少年走到今天,我见证了宁乡的成长,也接受了宁乡的滋育,因而,在我的心里,也早将宁乡当成了我的又一位母亲。没有人不热爱自己的母亲!哪怕这位母亲曾经落破潦倒,哪怕这位母亲的容颜曾被劳累与疲惫完全掩盖!
是的,早年的宁乡确实寂寥过,说是一座城,其实只是一只大一点的笼子。从老南门到北正街,由大西门至东门口,即使你只是慵懒地行走,只需个把时辰,你也能走遍整座城。我承认,初时拒绝过、心里排斥过我走向社会后的又一位母亲,作为一个乡里田间长大的孩子,那时我最渴慕的该是雄壮巍峨的高楼和珠光宝气的繁华啊。而这些,那时的宁乡压根没有,它有的,只不过是两条锁链一样的街道和那些低矮狭促的铺面。虽然这两条锁链的另一头并没有栓绑,但被它捆绑住的脚踝,依然限制了我们的脚步和眼光,让我们只能在笼子里喘息或叹息。
一年,两年,五年,十年……我不知道是光阴强迫了我,还是这位母亲始终不息的激情感染了我,终于,我不但慢慢接受了母亲,更愿意永远依偎在她的怀里,享受她胸膛里的温暖与亲爱,而且,越是后来,越是依赖。再也离不开她。
怎么离得开呀!母亲的眼眸太炽热了呀。
沩江就是母亲的深情眼眸,洞澈,清粼,无污无垢。我记得,多年前的沩水也清澈,像一块流动的璞玉。然而,那只是一块璞玉,终究少了一些亮泽多了一些杂芜,对,更像母亲憔悴时的眼睛,美归美,到底缺了现在的这份灵动。大约十年前,沩水江畔便出奇地异样起来,骤然灵动了,哦,睫毛,从这时起,这双眸子边乏力的睫毛突然弹翘起来。我说的是两岸的花草树木,难道那不像是张扬着眼睛活力的睫毛吗?想象一下,若是没有睫毛的映衬,眼睛的美岂不太孤零了,那简直就是一幅只打过底色的水彩,唯有将缤纷的色彩铺成上去,你才能感受到这幅水彩真正的魅力。宁乡的建设者是最善于运用彩色的,他们悉心地在沩江两岸点缀起粉色的花,翠绿的叶,褐色的树干,灰白的围栏。于是,整个画面活跃起来,闹腾起来,新鲜起来,刹那间将沩江激扬得光芒四射了。
没有什么能比眼睛更能反映出人的精神世界了。对于我的宁乡,也可以这么说,没有什么能比沩江更能反映出宁乡的变化了,从它的洒银泄玉般的街灯亮起时,从它的江畔绿堤开始香溢满城艳丽漫江时起,宁乡就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宁乡了,这时的宁乡是雍容的母亲,是精神焕发的母亲。她的一颦一笑,都无不透出了成熟女性的最美神韵。
的确,在今天所处的这个时代,城市变化速度有时居然能比人的思维还快,真的,稍不注意,你昨天所走过的路径今天便变成了一处风景。至少,在我,这几年我就一次次被宁乡的变化惊倒过。岳宁大道、玉煤大道、沩水大桥、溜子洲大桥、亮月湖公园、玉潭公园、状元楼……我居然会被这些新近冒出来的道路和地名弄得眼花缭乱,有时独自走到三环路外竟然会怀疑自己身处他乡。请别笑话我,我实在没法去适应这些日新月异且纷繁复杂的变化,相信其他宁乡人也和我一样,无法适应这种快速的节奏,谁让这是个奔跑的时代呢!
沩水是母亲的眼睛,而这些年从宁乡这块土地上突地矗起的高楼就该是母亲高耸的鼻梁了。鼻梁是人脸最突出的部位,也是整个五官的最中心,平衡着整个脸蛋的美丑。在我眼里,我这位母亲的鼻梁不止是高耸,而且坚挺,清秀,像覆了一层白雪的梅枝,清丽高洁。你不用怀疑我的这话有否夸张,沿江随便走走吧,爱琴湾、滨江国际城,它们不正挨着母亲的眸子么,悬胆似的卧在母亲身边。看吧,那一阵微风拂过,楼前壮硕的景观树,轻盈地摇曳起来,这不正如母亲吐兰的呼吸么?龙泉美墅也是呀,它们是鼻根,鼻子的顶端呢,无论你愿不愿意,你都得承认这恰好是整个脸庞最高贵的位置,平稳含蓄,你看不到它的锋芒,你也看不到它的棱角,但它偏偏就能恰到好处地支撑起脸庞的起伏,让你油然感觉出一种高贵的美。还有,刚闭幕的宜居文化节,将这几天的宁乡挤成了帝都一样的喧腾。宜居,再没有比这个简单的词汇更准确的描述了,今天的宁乡,何止是安宁,它更蓬勃、更激昂、更璀璨了,周身的活力全被激发了出来,叫人的眼光、思想、脚步只能停在这儿片刻也不能离走。
这就是魅力!母亲的魅力!
桥,金洲大桥,沩水大桥……五桥恢宏。其实,我很想将这些桥梁看成是母亲的娥眉,它们本来就像是眉呀,清秀,精致,也是一种极其漂亮的点缀。但我更愿意将这些桥当成是母亲的云袖,你看过戏台上的花旦么?云袖飘飘,一个转身,一个腾跃,随着云袖轻展飘拂,那花旦便如踏上了云朵。我的宁乡的桥也像是会飞了,你知道么,便是那架“金洲大桥”,从它竣工那天起,就把宁乡变大将世界缩小了,没有它之前,宁乡与长沙有40多公里之遥,而如今,因为这座桥,长沙与宁乡的距离居然缩小了三分之一。就凭这一点,难道将这桥当成母亲的云袖还不贴切么!
缘于云袖,我竟忽然想到了那位和李易安同名也叫李清照的诗人,想起他的:“行至沩江边,危险怀当年。行客愁往来,黄昏唤渡船。冲波划小艇,出没似惊鸢。乘船犯风险,常惊箭脱弦。”我还想起了那位叫着李廷清的农民,和想起他捐出一辈子辛苦的佣工工钱倡导修造的那座玉潭桥。由古及今,这是多么大的对比。但有一点是相同的,无论今古,宁乡人始终都在为建设这座美丽家园而竭心尽力。
是的,我已经离不开我的这位母亲了。她的气度与温蔼早将我的魂儿牢牢拴住。无论是故里或灰汤温泉,还是密印禅寺或炭河古城;无论是它一直闻名遐迩的灰汤贡鸭、流沙河花猪,还是后来才声名鹊起的沩山毛尖……这些,都如母亲的乳汁一样让我欲罢不能。而且,我有足够理由相信,任何一位宁乡人都像我一样,永远都在被宁乡这位母亲滋育,而这些儿女们也一定会敬爱自己的母亲,呵护自己的母亲,让之永葆活力,成为更具内涵的山水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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