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每天早晚必须放牛是大人交待我的事情。在那个年头,大人要挣工分,一年上了头,不超支的户主才好在过年时分到一点粮食。
一早或晚,从大人手中接过牛绳子,拉着一走“踢踏踢踏”沉声作响的老牛,闻着它身上那些散发出的布有蝇蚊叮咬的牛骚味,看它用舌头啃吃的贪婪样子,又怕它那一对大角和喜欢打蚊子摇来摆去的耳朵、尾巴,尽管心中有些不乐意,但是没办法,谁叫我是家中的长女呢!
不是农活很忙的季节,爷爷会跟在我和牛的后面,用他当作宝贝一样的烟杆吸着他离不得的叶把烟,走得极慢,他的腿因当年拉壮丁的时候藏匿在山中不幸摔下山来,一到变天就会疼。所以他总是走在我和牛的后面。那时候,不到十岁的我因个子小,一手拿着作业本或第二天要背的书,一手牵着牛绳子,心急着当天老师布置的功课,就走得特别快,因此更多时候,那条粗长污黑的脏牛绳总是被我高高地举过头顶背在脑后。逢此,爷爷就叫我走慢些,他说这样牛也会很累的,而他也总是跟不上来。
等到牵着老水牛喝完水再到了有草吃的山坡上,我就可以将放牛的任务暂时交给爷爷。然后完成我的作业。作业有时多有时少,摘些桐子树叶或荷叶,往田梗或者山坡那么一铺,就成了我写字的书桌了。有爷爷牵牛的时候,我就可以心安地完成自己的作业,而不会担心牛会吃了别人的庄稼后受人埋怨。如果活忙了,爷爷不在的时候,我则要不断地将牛和“书桌”挪窝,以完成大人和老师交给我必须完成的光荣任务和作业。
童年时的我喜欢唱歌,在学校一直也是当班上的文体委员。放着牛看它吃草的时候,也是我唱歌的舞台。我是唱给牛儿和自己听的,当然也有在附近地里忙活的人们。当年所唱的歌也不只是清一色的“东方红,太阳升……”,有在放牛时候听村子的高音喇叭或是高我一辈的叔叔唱的“龙的传人”,“知音”等。从小,我的嗓子清亮而脆嫩,总是撩得牛儿不时地边嚼着草儿,边抬头来看我,地里的人们也逗着让我再唱一首呢。小时害羞,在人前表演总显得有些怯意。一只眼睛的生产队长常与大人们鼓励我唱个歌就给支花铅笔,在这点诱惑的指使下,我便亮出自己的甜美歌声来。拿了队长奖赏的花铅笔,第二天就到学校的同学间去炫耀了呢!
作业写完后,广播也响了。这个时候也不错,一边看着牛无忧无虑地吃草一边听着广播中的新闻消息,歌声,故事等等,当年的“小喇叭开始广播啦”栏目,被我模仿着学了上千遍吧!在当时,买不起收音机,也没有电视,广播可以说是唯一的让我接触到外面世界的媒体了。现在忆起,当年也许正是因为每天放牛听广播,才让我对写文章有了兴趣的吧!
有时候,爷爷在身边的时刻,他会让我壮起胆子踩在牛角上骑上牛背,牛背上的麻袋要先垫好,我却总是嫌太脏不肯上去。爷爷就鼓励我,给我讲他曾经骑着高头大马的故事,也许这故事让我有了骑牛的雄胆吧,便鼓起勇气骑在它身上。
放好了牛,回去的时候,总是要看一下牛的肚子上那个窝是否填得差不多了。牛是庄稼人的命根子,没有它田里的活指靠着谁去呢?所以,每天我都要负责将它喂饱后再拉它到堰塘喝足水才能拉回牛栏屋中。拴好牛绳子再将大人事先割好的夜草给它扯得松松散散地放在食槽让它吃饱。
在我的记忆中,大水牛性情比较温和,很少使性子。但有一次,它碰上了它的仇敌——另一头拦着放的别人家的公牛,一下子就红了眼,我拚命拉也拉不住它,紧接着它挣脱我手上的绳子与另一头牛头抵头地打在一处,从山上打到山下,我吓得大哭,飞跑过去喊正在队里出工的父母。一听说两头牛在打架,生产队里的人都来了,有点火把用竹竿举着想把它们烧开的,有用粗缆子锁住牛的后腿倒后倒拉的。可是这两头牛已经边打边滚到汛期放水的山沟里去了,狭窄的沟体将我家的牛仰面朝天挤在一处动弹不得,另一头牛因为滚下来时刚好在上面就被大家强行拉走了,母亲也大哭起来,担心牛这样仰了肝会死掉。边哭边去用手刨沟边的土,父亲一看情势十分危急,赶紧拉走了母亲,并与众人找来粗木杠子后,将牛慢慢弄起。筋疲力尽的水牛脱离了危险,但是它躺在山坡上喘着粗气,眼睛里含了满眼泪水,我在大人们营救水牛的过程中惊慌失措,浑身发抖躲在一颗大刺槐树下不敢靠前,约莫过了近一个小时,兽医也被人请来了,看了看牛说没有大事,牛也慢慢挣扎着起来在沟边喝了点水后被父亲小心地牵着回家。而我在那晚回到家后也大哭了一场。到如今,时隔30多年,母亲看到牛打架时急切的神情和充满恐慌的脸,仍有时让我眼前叠现那些清晰的画面,记忆犹新。
近年来,随着以机代牛工程在农村的推进,高效率的机械化操作取代了农民一身泥水在田间的繁重的体力劳动,耕牛也正在渐渐地淡出人们的视线,但是童年放牧耕牛的记忆却让我体验了当年农家的艰辛和对每一种生命的呵护关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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