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师刘淦先生当年教授我们文学理论。那个时候。我刚刚从农村的中学考上大学。开学以后的第二堂课就是他的课。中文系的新同学早早来到阶梯教室,静候教授大驾光临。我做他学生的时候是1982年,现在算来,当年他也就是四十多岁。可是,那个时候的刘淦老师已经是满头白发,一幅历经沧桑的老教授的样子。
他的脸上始终充盈着微笑,讲课的声音不大,音质有些沙哑,形象儒雅。丝毫没有我们想象中的大学教授高不可攀的架子,我感觉他就像我的中学老师一样平易近人。几堂课下来,我们都喜欢上了刘老师。周末的时候,他邀请我们到他的家里做客。他的夫人是一位十分和善的人。他有一个女儿,那个时候十多岁的样子。
去了刘老师家之后,见到了他的家人。加上在课堂上对他的印象,那时候我感觉老师是多么幸福的一个人哪!他有自己热爱的事业,有自己幸福美满的家庭,性格又是这样平和。早晨的时候。他与我们一起参加晨练;平时还与我们一起去郊游。他的开朗和乐观强烈地感染着大家。在我们的心目中,他始终都是:一个永远微笑着的幸福的人,一个开朗乐观淡泊名利的人,一个热爱生活的人。
大学毕业以后,天各一方,刘老师也调到了山东齐鲁书社任编审,离开了大学讲坛。潜心研究刘勰的《文心雕龙》和司空图的《诗品》。但学生时代的刘老师的形象。定格在了我的记忆里。
去年秋天,在新疆工作的一位同学来济南。我们邀请了刘老师一同给他接风洗尘。已经退休多年的刘老师送给我们每人一本刚刚完成的自传。看完了老师的自传,我万分惊诧,刘老师的生命中原来经受过如此深重的苦难。我们竟然一直一无所知!
这本自传中详细记录了1976年7月28日的唐山大地震。而我们的刘老师,在这次大地震中失去了爱妻和两个儿子。与他同时居住的岳母和妻妹一家3口也同时遇难。本来热闹的一家8口人有7人都被砸死在废墟之中。刘老师当时任职于唐山开滦一中,因为在学校加班写教案,住在简易的教工宿舍里而幸免于难。他自传中有一个章节专门记述当时地震的情形,读来令人动容。
地震以后,刘老师被疏散回山东老家任教。他本来是山东大学中文系的高才生。与前财政部长项怀诚是同窗好友,本科毕业以后被留校做著名学者孙昌熙先生的研究生。
1982年秋天,我有幸成为了刘淦先生的学生,那一年距离刘老师失去7位亲人的唐山大地震仅仅过去了6年时间。6年时间。在人的一生中不算长,尤其对于经受了灭顶之灾的刘老师来说,更是不会轻易淡漠的时光。但是,在跟随刘老师读书的几年之中。我们却丝毫没有感觉到他的人生经受过如此惨烈的重创,隐藏着这样深重的苦难!
直到读完他的自传,我才领悟到,我的老师何以在40岁时就满头白发。他告诉我们,他的头发是在一周的时间内全部变白的。可是,这些年,他把苦难都隐藏在生命的深处,把惨痛的苦难都升华为阳光和微笑。对于他来说。苦难最终变成了一种记忆、一种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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