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还是热如炎夏,冷风一吹,早晨起来,冷意如水漫漫,似乎摇一摇身,就成秋天,又摇一摇,就是冬了——几天前的电视说,立冬到了。
对于季节的变换,我没感觉,很迟钝。林徽因说:“十一月的日子我最消化不了,听听风,知道枫叶又凋零得不堪,只想哭。”(《致沈从文》)在物候变化时,人的情绪为之波动,以至于黯然神伤,潸然泪下,不是我所能做到的。
几天前教何其芳的《秋天》,布置一个作业,回去写一首诗,要和季节有点关系的。学生们都欢呼雀跃,我知道,他们的高兴,不是因为“青春年华都是诗”,而是作为家庭作业的日记可以少写几个字了——原本规定不少于500的,写诗就没有这个限制了。但从我这里想,觉得其实是不值得高兴的,叫我去写几句诗,也是不能够的。就像初次喝茶,味觉敏感,苦得难以下咽,喝得多了,就不苦了,味觉迟钝了,也适应了,苦中作乐,别有滋味。季节给我的感觉,也慢慢地丧失了原初,夺去了惊喜,赶走了恐惧,没有什么不安了。仿佛是天经地义一般,秋到自然凉,冬来自然冷。身体受刺激,冷到彻骨,也觉得是自然而然的。觉得是该受到的,就毫无怨言,也全无疼痛之感。
老子说“道法自然”,我以为是对的。“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高中时读这些文字时,不怎么能理解。后来读到彭德怀的传记,就懂了。毛说好,就是好,毛说不好,就不好了。无论彭有多大功劳,有多少诚心厚意,都是没有用的。晚景凄凉,遭到非人待遇,人生自由和人的尊严也被剥夺了。这时,你就知道,上天就这样,不为谁而有恻隐之心的,就像自然那样,决不会因为谁而不地震,不水灾,不刮台风,不起雾霾的。毛其实也一样的,一样逃不了历史的评价,一样免不了被历史遗忘。
老子说“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其实也是对的。就像有人挂出名言条幅说“天下最聪明的人就是最诚实的人”,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习习秋风过后,落叶纷飞,接着是严寒,是冷如冰冻一般的风,裹挟着你,你有什么想法呢?没有什么想法,就觉得季节总是那样的,既然有温暖如春的享受,也免不了要有寒到彻骨的遭受。就像你知道,世界是诈伪的,可总也有好人存在,总有善良的人存在,你知道诚实是没有用的,可别人是别人,自己是自己,不够聪明,至少还需要诚实,不想天道报应如何,但总觉得做人该有一点底线,做善人总比做恶人要好,做诚实一点的事情总比欺世盗名要好,不为别的,内心踏实,不相信善恶有报,但知道“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有那么一点脉脉温情在,人性的光辉闪耀在历史的天空,给人以慰藉和温暖。
汪曾祺说:“要恢复对在上者的信任,甚至轻信,恢复年轻时的天真的热情,恐怕是很难了”,“对世事看淡了,看透了,对现实多多少少是疏离的。受过伤的心总是有璺的。”(《随遇而安》)这里面的关键是因为年纪,因为经历,知道了人世的面目和社会的本质。就像对自然和季节一样,没有好怕的,也没什么好争的,不为别的,因为经历多了,知道了清楚了,就不该去计较,不需要敏感,也不抱什么希望,不存什么奢望。任他云起飞扬,随他“你方唱罢我登场”,由他“成则为王败作寇”,管他“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我随遇而安,自守着一个角落,看点书码点字教点书,聊以卒岁,聊以为生,秋风起微凉,“又得浮生一日闲”,冬风作凛冽,寒风吹彻,雪花翻飞,也不觉得意外,“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不是吗?
秋去冬来,又是一个新的季节来临,很快又将迎来新的一年。日月如梭,风景不常,花开花落两由之,岂有豪情似旧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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