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泌湖治病那段时间,由于病情一天轻于一天,心情自然也非常欢畅,天天跑东跑西的玩,去得最多的是公社大院隔壁的供销社。有时买点水果糖,大多只是看看。
供销社不大,顾客却不少,不能说熙熙攘攘,属于络绎不绝吧,反正,空无一人的时候几乎没有。尤其是上午,不少农家会把自留地上收获的菜蔬拿到供销社门口卖,那里的员工或领导并不干涉。
有个下肢瘫痪上肢却特别灵活的人,几乎每天划小船赶来。到了河岸,他用手支撑着下船上河埠,然后再一点点上路面上台阶再进供销社,出卖他捕来的鱼虾。别看他腿脚不能动,据说捕鱼的本领是常人都不能企及的。还听说这人是戴帽地主,开初见到他时,心里有点怕,慢慢发现,人们对他从来不违避,更不歧视,连公社几位领导也经常跟他开玩笑。有一回,他捕了个足有五斤重的大甲鱼,一定要送某位领导,后者坚决不收。由此,我心里非常钦佩,说说笑笑没什么,原则却是非坚持不可的。
供销社员工对顾客都十分友好,包括对前面提到的那一位,这种友好,给人的感觉完全是老朋友式的。员工与每位上供销社的社员似乎全都认识。
头一次去供销社,有些不适应,不是怕什么,举目全是陌生人,别扭。没几天工夫,就有营业员主动与我打招呼,问长问短。后来知道他姓陈,绍兴口音,听说我祖籍绍兴,而且半年前还在那里读书,他显得非常开心,亲热地叫我小同乡,还说是真正的他乡遇故知。我心里偷笑,再怎么说,刚刚认识也算不上故知吧?不过,我还是挺喜欢他这么说。在那里,我毕竟举目无亲。
天天去供销社,天天与老乡聊天聊地聊绍兴。开头我倚在柜头说话,后来陈师傅搬来个高凳子让我坐,渐渐的,他还邀我进了柜台里边,忙的时候,让我替他们照应顾客。
在水乡泌湖,我是很受欢迎的,在供销社里也一样。我却免不了有些担心,这里毕竟与流水哥的总机房不同,跟经济或金钱搭界,危险。我当然不会做什么坏事,可别人心里怎么想就难说了。陈师傅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安慰我说:“没关系,我们姚主任早就同意了,忙的时候也可以帮帮我们。”说这话时,姚主任正好出来,看我在柜台里面,点点头笑笑。
很快到了季度盘点的日子,供销社为了方便社员购物,不搞关门盘点,所以那几天更忙。陈师傅要我帮他,一般是他报物品与单价什么的,由我记录。由于我的加入,他们那个柜台比别人要快捷很多,而且后来听说还得到了领导表扬,说账面是前所未有的清楚,据说这全是我的功劳。
有两件事印象特别深刻。
一是在报物品时,我听到竹壳热水壶与热水壶竹壳时,常常会忍不住笑,老陈莫名其妙,问我怎么回事,我掩口不答,我觉得名字前后两部分一颠倒,成了两件东西,这很有趣,但我要是说了,人家肯定会笑我少见多怪。
还有一件事,说出来之后,老陈大吃一惊。老陈以前记账,习惯把人民币大写中的0写成另。我记得上《农村人民公社会计》这门课程时,老师特别强调过,一定要把0写成零。我跟陈师傅提到这个,他很不理解,说他们多少年来都是那样写的。于是我在一张白纸上先写下一个另,然后在它左边添上提手旁,再在右边加上一个立刀,问他,这下成什么字了。陈师傅目瞪口呆地看了几秒钟,几乎失色叫出,捌!太可怕了!
陈师傅显得非常激动,突然回头对大家说,以后……
让陈师傅这么一说,我倒不好意思了。
接下去的一句话,却是我最喜欢听的。陈师傅说,我看这样吧,你以后干脆来我们社里上班,我跟主任说去,真的。这之前,我也常常想,要是有一天能在这里上班也很不错。我这人容易被同化,日子一长,往往会陷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热爱之中。
命运却由不得自己选择,半个月之后,我打道回家。离开泌湖那天清早,经过供销社门口,我朝里看了看,见陈师傅正埋头招呼顾客,不敢惊动,心里酸酸的。
就这样,这个曾经有过的选择梦想,彻底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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