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张是个假和尚。阿鼠气愤地说。
和尚张在大沪庄拉起一个十三人的“和尚”班子,给亡了人的人家做佛事。十三个人走在路上,身上披着红底金线的袈裟,长号短号,唢呐喇叭,大鼓钹镲,奏出的曲子,无非是《世上只有妈妈好》,《我的老父亲》,但后面跟着一长溜披麻带孝的孝子贤孙,“佛事”看起来弄得像模像样的。
这样的和尚班子还有一家,就是原来的阿鼠班子。大沪庄的人为了区分,就喊他们是张和尚班子,鼠和尚班子,老张就喊成了“和尚张”。
张和尚班子成立的时间不长,也就最近三五年吧。老张有妻有子,也没有受过戒,自己就是个假和尚。他召集的人员,也都是有家有口的,有两个光棍汉,也不是戒色的人,偷偷摸摸的,打打野食。但不影响他们“生意兴隆”。
七八年前,老张种田为生,农闲把小船上弄个棚子一圈,炒米机收拾收拾,去江南一带,炸炒米做炒米糖。有时候生意好,连过年也不回来。直到清明前后,田里有了活计,才把小船摇回大沪庄。
有一年冬天,在太湖边的一个小镇上,遇到了熟人,大沪庄漂流在江南的闲汉阿鼠。说起阿鼠,也是个有经历的人,年轻时漂流在江南,居无定所,大多寄居在寺庙。早上帮老和尚倒倒尿壶,晚上帮寺里扫扫地,混个一天三顿斋饭吃。时间长了,跟和尚们学了几句经文。风云际会,加入了江南小镇的居士林,成了有编制的假和尚,他虽然没有老婆孩子,但看见美女也常常垂涎三尺,更兼他喝酒吃肉,什么清规戒律也不守。但这一切并不妨碍他在小镇的工作――替人家做佛事。
阿鼠看见老张在炸炒米做糖,北风头里,忙得脸上花斑乌龟的,一种优越感油然而生。知道老张忙一天只能挣到七八块钱,田阿鼠笑了,自己吃香的喝辣的,哪天没有几大十块钱进账!当老张拜托他,有什么好交易也带挈带挈他时,阿鼠口里答应了,心里却想:你只能炸炸炒米,我们这一行,你也做不了。
尽管阿鼠不想帮老张,可是第二天还是去找他了。是求老张帮他的忙。
小镇上一天死了两个人。阿鼠一个和尚班子,13个人分两班,怎么也圆不起门来,不作兴六个人呀!他急了半天,想起了老张,把他拉来凑数,不但解了燃眉之急,还做了人情,帮了老乡。
没想到跟老张一说,他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去,不去,我不会念经。”
本来阿鼠想一天给老张二十块钱,看他不去,只好不抽他的头了,平常13个人,做一场佛事一天半时间,能分三十块钱,今天7个人,平分下来,每个人60块钱。当阿鼠把酬金涨到40块钱时,老张心动了,但还是担心自己不会念经,别在人家露了馅儿。
阿鼠一笑:“我教你两句,你记住了,然后跟着别人,翻来覆去就念这两句。”
老张一听,就两句,应该好记。就竖起耳朵,等阿鼠教他真经。
阿鼠挠挠头,自己到现在也念不全一部经,能教他什么呢?想起自己平常滥竽充数念叨的,就教给老张两句。
“金苍蝇,银苍蝇,苍蝇碰苍蝇。”
“嘛弥嘛弥哄,你家伢儿赚钱马嗯用。”
老张把这两句话念了几遍。阿鼠指点他,不要念得这么清楚,要模模糊糊的,念得快一点,随着锣鼓家伙,唱起来念,就很像了。老张一试,果然有几分样子了。匆匆忙忙收拾好炒米机,套上大红缎子的袈裟,跟阿鼠去了。
才到了人家,先是一顿素斋。老张放开肚子,吃了一饱。阿鼠见他穷极乎过的样子,在桌底下用脚踢踢他。老张不明所以,但也知道,大概是叫自己丢碗了。反正也饱了,老张放下碗,跟阿鼠去坐台。
一边是孝子贤孙烧纸化钱,一边是7个和尚奏乐念经。老张别的响器玩不起来,手里被阿鼠塞了一个小锣,念一会经,敲一下锣。刚开始和别人合不是拍,渐渐地,就跟上节奏了。一晚上和第二天,老张双目微闭,摇头晃脑,就翻来覆去念那两句:
“金苍蝇,银苍蝇,苍蝇碰苍蝇。”
“嘛弥嘛弥哄,你家伢儿赚钱马嗯用。”
第三天一大早,送掉了亡人,丧家管的一顿饭,有鱼有肉。老张大快朵颐,吃罢嘴一抹,揣着阿鼠分给他的40块钱,仍然去做他的老营生:炸炒米做糖。
老张在炸炒米之余,也算算账。跟阿鼠去做了一回和尚,耽误了一天半时间,不但白吃了五顿好饭,还得了40块钱,抵得上炸一个星期的炒米啦!还是这一行来钱快,又不费劲儿。
羡慕归羡慕,老张不会念经,凭阿鼠教的两句,糊弄不住人。老张本来已经死了心,后来回到大沪庄后,看见阿鼠也回来了,组织了一套和尚班子,在大沪庄成了大师。
老张知不足开始学习,请回了各种经书,早晚背诵。几年以后,小有名气,自然聚拢了一个班子,置办起做佛事的家伙什,大沪庄的人家,请和尚张的,比请阿鼠的多了。为什么?有坊间流传,阿鼠到现在也念不全一部经,都是模模糊糊蒙死人的。至于念的什么倒头经,听不清楚。老张可不敢告诉别人“金苍蝇银苍蝇”的事,仙家不破仙家法,再说,阿鼠毕竟是前辈,人家在江南的大寺庙扫过几年地,给方丈倒过几天夜壶的。
大沪庄人不是呆子,识货的人多。渐渐的,阿鼠班子没有生意,散伙了。看着日渐红火的张和尚班子,阿鼠咬牙切齿地骂大街:
“和尚张是个假和尚!”
大沪庄人没有人搭理他,都看着他笑,有人当面就数落他,“不学无术,妒贤嫉能”。阿鼠骂累了,自觉没趣,回家在破箱子里翻出几块钱来,大街上捡个空饮料瓶,去打点散酒,一个人坐在小公园的石凳上,过过酒瘾。
远处又传来了熟悉的锣鼓声,不一会儿,和尚张的班子,跟着踩街的队伍,从中心街吹吹打打过去。阿鼠醉眼朦胧倒在路边,口里断断续续地骂着:
假,假和尚!
现在别说大沪庄的大人,就连喜欢看热闹的孩子们,都没有人愿意看一眼倒在地上撒酒疯的阿鼠了。
他酒醒了,缓过气来,有时候冒里冒失的,还会骂几声假和尚,唉,他也只能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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