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南边的路旁有几个圆溜溜的石磙,那就是碌碡。在过去的那些年里,每逢麦收季,它们是非常忙碌的。压场、碾场,时常忙个不停,终日里没有停歇。时过境迁,科学技术取得很大程度的进步,联合收割机的出现,使那些曾经发挥巨大作用的碌碡瞬间失去了用途,只能无奈地躺在村口的路旁,看着麦收时发生的一切。那一刻,它们没有任何的伤感,反而是自豪的。碌碡失去了作用,但这也代表了时代的进步,那是人们生活水平提高的真实体现。
对于碌碡,我很熟悉,也很亲切。麦收时节发生的那些事虽已远去多载,但记忆依然深刻。每每想起,心间总是充满了太多的感动和难忘。多年以后,那些年发生的事早已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时时念起,禁不住泪眼婆娑。虽然农忙时分既苦又累,总有永远干不完的活等待着我们。那时的我也恨过自己为何要出生在农村。但现今,那些恨早已化作一抹对往昔的追忆,时刻与我的生活相伴。
小时候,村南边有块专门用来碾场的地,那些碌碡就放在场地的外围。农闲时,村里的小孩会去村南边的麦场里玩耍,那些碌碡就是现成的玩具。几十年如一日的碾场生涯,导致碌碡的表面很光,轻轻抚摸,有股滑腻的感觉。小孩通常将碌碡当马骑,他们三个一群、两个一伙一块骑在碌碡上,嘴里哼唱着欢快的儿歌,双手拍打着碌碡,将内心深处的玩性尽情地挥洒。那一刻,他们很开心,虽然那些碌碡并不会动,但他们却觉得身下的碌碡早已变成了骏马。他们不断拍打着碌碡,犹如一路策马扬鞭,飞驰在广阔的大草原里。一阵阵风铃般动听的笑声不时传来,骑在碌碡上的孩童与头顶的蓝天白云,构成了他们童年里最美的一道风景。他们将儿时的那一份童真发挥到极致,碌碡为他们带来了无尽的快乐。只是那一份快乐时常被随之而来的各种农活惊扰,但他们依然洋溢着笑容,穿梭于田间地头的各个角落里。除了农忙时节,那些碌碡都是孩子们的玩具。一旦到了三夏大忙时,小孩便不能骑着碌碡玩耍了。即使他们年幼,干不了多少活,但还是逃脱不了虎口夺食期间带给人们的繁忙。大人去地里干活,小孩通常会帮忙干点杂活,并给地里忙碌的大人送水。
割麦前,首先要泼场,此时就要用到碌碡。泼好场之后,待泼满场地的水稍稍干了时,大人便要拉着碌碡进行反复碾压。碌碡的两侧有两个凹槽,那是装碌碡架的部位。碌碡架的外形很简单,四四方方的木头架子,一端是活的,另一端是死的。首先将活端的螺栓卸下来,碌碡架子就打开了,然后将之套在碌碡上,待碌碡架两侧那两块凸起的卡头与碌碡的凹槽紧密连接后,将碌碡架活端的螺栓再次装好,如此就完成了“装碌碡”。接下来,再将准备好的绳子绑在碌碡架上,留下五六条绳头,年轻力壮的年轻人各拉一条,拉着碌碡向场地走去。小孩提着装满灰的篮子,开始撒灰,这是为了防止湿土沾碌碡,否则会带来很大的麻烦。压场时,最怕碌碡出现这种情况,因而压场前,往往会提前撒一层灰。这是一项比较简单的活,通常由小孩来完成。
每个小孩对于新鲜的事都充满了好奇,撒灰这样的活,每年只有一次,因而他们的热情很是高涨。还没到压场时,他们早已提着装满灰的篮子,焦急地蹲在场地外等待。好不容易到了他们一展身姿的时候,随着大人的一声令下,小孩将鞋一脱,直接提起灰篮子,向麦场跑去。虽然他们年纪小,但对于生活的艰辛还是看在眼里,对于手里的活,他们干的很认真。为了防止洒下的灰被风吹跑,他们往往蹲在地表稍稍干涸的场地里撒灰,正在忙着拉碌碡压场的大人见了,纷纷为自己的孩子点赞。
场地里处处是高高低低的身影,小孩撒灰,大人拉碌碡,“一二、一二”的口号声不时传来,碌碡碾过的地面光溜溜的,隐隐还能看到淡淡的蓝色,那就是小孩洒下的灰。撒完灰的小孩蹲坐在碾好的场地里,看着那些费力拉着碌碡反复压场的大人。碌碡的表面已经沾了薄薄的一层灰土,在人们的费力拉动下,碌碡正在展示属于自己的风姿。它神气十足,一遍又一遍地碾压着场地,如同正在完成一件举世瞩目的工艺品。等场地被压好后,碌碡再次被人们拉到场地的外围,那些小孩一哄而上,学着大人的模样,开始拉碌碡。他们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块碌碡才开始慢腾腾地滚动,并没过多次,小孩放弃了拉碌碡,而是骑在碌碡上。他们擦了擦头顶的汗水,抚摸着身下的碌碡,一股清凉的感觉传来,那是幸福生活的滋味,也是他们心中的梦想。不管是哪个小孩,只要从事繁重的农活时,都有期盼过上更加美好的幸福生活的想法。碌碡磨炼了他们的意志,小小的年纪,他们早已懂得如何才能过上好日子。这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辛勤努力。
压场只是碌碡在麦收时节展示自我风采的第一步,碾场才是碌碡最具魅力的时候。最早碾场时,通常是牲口拉碌碡,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到我记事的那个年代里,科学技术得到一定程度的进步,农村已经有了拖拉机。麦收季需要碾场时,人们通常驾驶拖拉机拉着碌碡碾场。我家有一辆拖拉机,对于此情此景,我很熟悉。父亲开着拖有碌碡的拖拉机碾场,我和小伙伴们一起坐在车厢里,看着身后不断翻滚的碌碡,我的心里美滋滋的,比吃了蜂蜜还要香甜。
中午十二点整,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金灿灿的阳光充满了天地,滚滚热浪席卷而来。麦场里摊好的麦子也被晒得不断发出“嘎巴、嘎巴”的脆响,父亲手握铁叉将摊好的麦子再翻一遍,然后来到麦场边发动牵引碌碡的拖拉机,麦场边急切等待乘坐拖拉机看碾场的我们一起跳进拖拉机的后车厢里。父亲发动拖拉机缓缓地驶入摊好麦子的麦场里,耳边传来父亲调节拖拉机档位的“咔嚓”声,拖拉机的烟窗里顿时黑烟滚滚,拉着碌碡的拖拉机如同挣脱缰绳的凶猛野兽一般迅速向前飞驰而去,拖拉机的烟窗里不断冒出浓浓的黑烟,我们坐在后面的车厢里大声吆喝,好像为拖拉机鼓劲似的,车后拉着的碌碡将翻起来的麦子全部碾得平平整整的,远远望去,恰如一块金黄的地毯。随着拖拉机的急速飞驰,碌碡不断在麦场里翻滚着,麦穗里的麦粒被碾得脱离开来,时而飞窜起来打在我们的脸上。看着身后不断跳跃的碌碡以及不断飞起的麦粒,我们不断大声吆喝着,这是为碌碡的风姿喝彩,也是我们在畅想更加美好的生活。当我们依然沉寂在乘坐拖拉机看碾场带给我们的欢乐氛围之际,父亲已手握铁叉开始了起场。我们恋恋不舍地从车厢里下来,轻轻摸了摸刚刚碾完场的碌碡,一股滚烫的感觉传来,顿时暖热了心田。这是丰收的预兆,碾完场的碌碡越热,说明麦秆的硬度越大,也预示着麦粒的饱满程度。对于这个现象,常年耕耘在黄土里的庄稼人都懂。碾完场,大家通常都会摸一摸碌碡表面的温度,以此来判断某一年的收成。
夜幕来临,一轮圆月当空悬,皎洁的月光洒满大地,点点繁星充满了夜空,麦场里亮堂堂的。人们忙碌了一天,但收获也是喜人的,他们陆续开着装满麦子的拖拉机踏上回家的道路。他们的身影被明亮的月光拉得老长老长,夜空中偶尔传来几声响亮的吆喝声,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也是对幸福生活的追求。麦场里静悄悄的,没有风,只有一片轻柔的月光。在麦场的某个角落里,白天尽情展示自我风姿的碌碡,正在静静地注视着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切。
麦收时节过后,碌碡的光荣使命就完了,但它却没有任何的沮丧,依然精神抖擞地矗立在麦场的角落里,它在等待新的一年收获季。时间悄悄远去,碌碡在那块场地里碾完了一年又一年新收的麦子。它的使命最终走到了终点。联合收割机闪现在家乡的土地里,昔日里的繁忙场景全部化作永远的回忆。曾经的碾麦场永远消失了,那些热火朝天的场面也早已不见了踪影,唯有那些昔日里展示自我风姿的碌碡,此刻依然默默地注视着发生在那块黄土地上的点点滴滴。
时间可以模糊往事的痕迹,但却无法掩盖碌碡在麦场里的光芒,即使属于碌碡的辉煌时代永远终结,但那份甜蜜的记忆依然存在,时时想起,感动不已。和碌碡有关的那些事构成了对农耕文明的追忆,那些昔日里的画面早已化作一册精美的影集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这是农耕文明的遗迹,也是社会进步的标志,还是一份浓郁的思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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