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我从梦境中平静地睁开眼睛,仿佛在用力挣扎之后,又重新回到了有声有色的世界里的庆幸,躺在床上,全身是虚脱的无力感。看了下手机,是五点二十五。蓝色的荧光把昏暗的房间照的一方微弱的明亮。此时,整座城市还没有完全苏醒,被南方潮湿的水汽包裹着,就像弄堂里挂着的似乎永远也不会干的衣服,袖口和衣领处不停地滴着连绵的雨水。窗外是一片灰色的寂静,压抑的让人无法再有入睡的欲望,偶尔有一两群鸽子,盘旋着这座城市的上空,翅膀掠过天空的声音,微弱而又清晰。
口渴难耐,我下楼去厨房倒了一杯水,尽量放轻脚步,以避免吵醒母亲,引来不必要的唠叨。三个水瓶都空着,只有一个还剩下一点冷水,我拿着杯子一口气喝了下去,喉结上下翻滚发出唐突的声音。
出门的时候,还是惊醒了母亲,她在卧室里喊着我的名字,声音透过门板显得苍老而又隐约不清,她说,穆生,路上慢点。我没有回答她,年幼的孤僻让我习惯用沉默来应对一切,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是如此。我的手放在门上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等她说完以后,开门出去。外面依旧有些凉意,潮湿的水汽迅速向着我涌来,紧贴进皮肤,然后渗透到毛细血管里去,空气中的水分子聚集在一起,凝落在发间。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深秋早晨的空气,鼻腔里有着冰凉而有寒冷的感觉。下楼,习惯性打开了右手边的信箱,信箱很久没有用了,绿色的漆皮被锈迹磨掉了,打开时时候有着吱嘎的声音,刺耳而有尖锐。其实知道里面并不会有东西,但每一次都会有着期待,最后再次重新关好。那是我多年以前的习惯,每一次打开时侯,都会有一份报纸,而现在已经停订了。
是一封信。当我打开邮箱时候,它躺在灰暗的角落里,信角起了皱折,日期在很久以前,大概是我以前忘了拿出来,信封上那熟悉的字体是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南瑾。
记忆里,我和南瑾认识的那一年,我才九岁。我记得那一天夜晚我发了很高的烧,那时候父亲尚在,他抱着我去了镇上的医院,我因为疼痛蜷缩在父亲的怀里,听着父亲的心脏跳动的韵律,仿佛又回到了婴儿时期一般。母亲跟着父亲,一边喘着气一边对我安慰着我,说别怕,一切都会好的。我咬紧了牙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握着母亲的手,因为用力关节隐隐发白。我感觉我的脑海里连同着遥远的宇宙,有着物质在不断的爆炸着,牵连着身体内的某一处的神经。焦距在我面前变得模糊不清,我只能看见一大片模糊而又苍白的光团,悬挂在我的头顶上,视线里偶尔有着黑色的东西掠过,应该是追随光芒的飞蛾。我闻到的医院里特有的刺鼻消毒水的味道,那种味道似乎更加的刺痛了我的感觉,医院里有一种空洞的寒冷渐渐着包围着我,然后将我逐渐地湮没。我紧紧地握紧了母亲的手,满是汗水。
我被安排在坐下,但是我看不清那位医生的脸,意识模糊地像一团雾气一般,让我迷失在那一段空间里,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仿佛周围是无边无际的白色,我就一个人孤身站在那里,无法动弹,只要走一步便会头痛欲裂。那位医生将助听器放在我的胸口上,金属冰冷的气息投过薄薄的衬衫传了过来。然后,我觉得他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叫父母出来。
医生让我喝了一碗药,我的头痛渐渐有了些好转。父亲沉默着抽着烟,母亲拉着我的手回家。脸色凝重,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却懵懂地明白那应该是关于我的,所以也不敢吱声。弄堂里的灯光很暗,橙黄色的灯光将我和母亲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我偷偷去看他们的脸,却还是无法获知一些什么。家里空荡孤寂,母亲拍拍我的头,对我说,不早了,先睡吧。我懂事地点头,然后就这样跑上了阁楼,我不知道为什么那是我会如此地仓皇,好像不愿再看到母亲心中藏着更深的东西,抑或害怕那种没有尴尬的沉默与寂静,所以我选择了逃离。那是我很多年前最难熬的一个夜晚,我坐在阳台上,看着星星璀璨的样子,整个城市安静地进入睡眠,只有我醒着,如同一个上帝的身份,俯视着地面上所有的生灵,而唯独,看不到自己。
母亲第二天的时候就开始在家收拾东西,我回来的是时候,看着满地的狼藉,不知所措,母亲走过来,捧起了我的脸,对我说,穆生,一会儿爸爸他带你去上海。你要听话。父亲一直站在外面抽着烟,也不说话,印象里他总是穿着那件蓝色的工作服,灰尘扑扑的样子,背影消瘦而又模糊。年幼的我并不知道我当时的病情已经严重到什么地步,我无法去猜测那天晚上医生到底对父母说了些什么。孩童的心灵就是这样简单而又纯粹,我因为去上海而兴奋了很久,而忽视了母亲在我后面注视着我的眼神。我只记得我们离开的那一天,夕阳特别的红,染红了整条弄堂,刺得我睁不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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