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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忆亲的散文

散文 时间:2021-08-31 手机版

  (一)清明念祖母

清明忆亲的散文

  俗话说,懒婆娘的裹脚,又臭又长。曾经在漫长的岁月里,女人们每天都必须去对付这又臭又长的裹脚,以及裹残了的小脚给她们的生活带来的诸多不便;而在男人们,那裹脚下包藏的,不仅是美,还有规矩和脸面。

  婆婆是个大个子,那脚自然不会小,虽然裹过,仍穿35码的鞋。因为脚大,婆婆和太没少遭族人的嘲笑。一笑他们家穷,给女子连幅裹脚都买不起;二笑太不是称职的母亲,女儿脚大如拍耙(一种把泥土地面拍平拍实的工具,状如人脚),将来怎么嫁人?过去娶媳妇,相亲时男方家第一眼看的,不是脸,而是脚。女子再不好看再不能干,只要有一双小小的脚,别人问起,总会得到一致的赞扬:“细脚小手,好啊!”如果脚大了,甚至没有裹过,就会笑说:“唉!有什么用啊,将来整屋不用借拍耙了。”女子的命运和家庭荣誉系于一脚,稍有点名望的家庭,都不会娶大脚女子。脚小,才能嫁得好。婆婆的裹脚布是一个同族的爷帮忙买的,他实在不能容忍婆婆每天光着她的天足将土地踩得咚咚响,让他这个做爷的没面子。

  每隔一段日子,婆婆就会仔细地修整一下她的脚,这是婆婆生活中的一件大事。从膝弯开始,一层层打开长达几米的裹脚布,常年包裹在厚布下的小腿和脚,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白嫩。五个脚趾中,只有大拇指完好,其余四趾均从根部折断,弯向脚底,四个脚趾已深深压进脚掌,变成一个平面,扒起变形的四个脚趾,可以看到脚掌上的四个深坑。这些脚趾受了这样的摧残与压迫,却没有死去,一样长出指甲和老茧,硌得婆婆走不了路。婆婆的脚捏在手里极软,上下摇动才发现,脚根与脚掌是断裂的,相连的只是筋和皮!想想这样断掌断趾的脚,如果不靠布条缠紧、不用小鞋子固定,如何走得稳路?第一次看到婆婆的脚,特别恐怖,一丝凉意从我的天足升起,立马就感受到了“全中国人民得解放”的好。

  令人恐惧的“美丽”小脚,来自更令人恐怖的缠足之法。女孩长到六七岁,开始缠脚。脚趾捏到脚心,用裹脚布将脚一层层缠紧,每缠一层都用针密密地缝上,为了加固,也为防止孩子受不了时自己打开裹脚,脚缠好后,穿上特制的软鞋子,这鞋子缝在裹脚布上,睡觉也穿着,再在软鞋子外面穿上硬底鞋。就这样缠一下,小脚是不会成的,真正的功夫在手上。每天晚上,做母亲的要给女儿捏脚,一边捏一边喷烧酒。必须将脚趾脚掌捏断,而又不能急于求成,要慢慢捏,慢慢断,这样裹出来的脚才能达到尖软小的效果。每次捏脚,裹脚的小女孩哭得肚肠寸断,一双嫩脚疼得钻心、烧得像火,狠不得找个冰窟跳进去。做母亲的这个时候往往狠了心,眼泪掉了千千行,手上的劲却不肯松懈半分,只说是为了女儿将来好。像婆婆这样到了十多岁才裹脚的,遭的罪更大,骨头断不了,被逼着用力蹦跳,生生将健康的趾头一个个弄断了才罢休。裹脚的这一年,女孩子生活在无尽的伤痛和折磨中。

  不知世事的女孩子,人生一开始便遭受了这样惨烈的摧残,哪里还敢对父权夫权说什么呢?她每走一步路,都会想到自己应该谨守的规矩。这是男人对女人的一次集体谋害。每次,婆婆嘶嘶地吸着气用开水泡脚,够着衰老的身体绞指甲和老茧,便开始了她的控诉:“都是你太爷害的人!”其实婆婆哪里知道,她应该控诉的,首先是那个亡了国的叫李煜的家伙,如果不是他喜欢妃子窅娘缠着脚在金制的莲花台上跳舞,女人们何许就不会受这一千多年的活罪,虽然他的词好,亡了国也让人颇为同情,想想女人们受的罪,他真活该亡了国。而她最应该控诉的是男权社会对女性的绝对统治和压迫,对女性来说,历史其实是不堪回首的,那里没有她们的位置。

  如今小脚终于被革命掉了,但状如“裹脚”的“时尚”行为并没有结束,比如丰乳垫臀、削脸隆鼻之类,这完全是女人们自找的,怪不着别人了。脚不缠好就走不了路,婆婆常常念叨的,是一副好的裹脚布,每次泡脚我都蹲在木盆边许诺,长大了一定要给她买最好的。如果活到现在,婆婆94岁了,我真的不知道该到哪里去给她买这玩意儿呢。

  这个清明节,想起来的竟是祖母和她的小脚。

  (二)弟弟

  五月,李子黄了。红红黄黄的李子挤满了枝梢,丰硕、美好。李子的甜香在五月的阳光中弥漫,暮春的一切生机勃勃,连风都是浓绿的。

  树下凉荫里,几把破烂的木椅子,一条长板凳,板凳上摆满了掰开的李子,李子肉黄中透绿,沁出甜美的汁液。他嘴里吃着,两手拿着,不停地喊:“还要、还要……”

  他走在前面,穿着开裆裤,系着妈妈做的粘花抱裙,摇摇摆摆。走上一个小山坡,看到沟对面的家,祖母在厨房里忙碌。他举着手里的李子喊:“婆婆,果果!”祖母总是夸这个三岁的小人儿有孝心,好孩子是夸出来的,不管在哪,他吃什么都要给祖母留一点带回来。

  大约两天后,我和祖母同时听到对面山岭上传来嚎哭,是母亲。祖母听到母亲的哭声,扔掉正在吸的长烟袋,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表哥背着母亲,好几个人在旁边帮忙,山陡路窄,背着一个哭得全身瘫软的人,很容易滑倒。从对面的山岭走到家,起码要半个小时,母亲直着嗓子凄厉的嚎叫,在山与山之间撞来撞去。

  那是我跟他在一起的最后一天。那是两天后我们失去他的最悲惨时刻。那是我此生第一次遭遇死亡,但我不知道死亡是什么。五岁的我,还不知道悲伤。离开的前两天喂他吃李子的情景,他走后母亲和祖母哭泣的片断,母亲存放在木箱底的一张小照片,一个斑鸠装的的玻璃奶瓶,关于他,这就是我所有的记忆,我亲爱的弟弟。

  那是个什么样的五月呢?只有天上红红绿绿的李子和地上他小小的背影。头天晚上,母亲可能找过队长,想称点粮食,家里的偏屋要开板打墙,可家里没一颗粮。队长说,你去挖洋芋,挖多少给你称多少。

  母亲很早就起床了。两个叔叔还小,父亲在外工作,祖母老了,早已不出坡干活,母亲是家里唯一的硬劳力。母亲看了弟弟一眼,他有点感冒,出门前嘱咐祖母,孩子如果病重,就叫她。

  五月的太阳下,母亲挥汗如雨。我们居住的地方除了坡地还是坡地,难得找到一块平整的地方,一色青扁砂土,贫薄无肥。挖了半天,还不满一篓子。二叔已到婚娶年龄,家里只有两间土屋,没房子就说不上媳妇。在母亲一锄锄捕捉土豆时,我和弟弟在吃李子。他的小脸通红,那是烧的,他不停地吃,因为他渴。有时会梦到这个情景,醒来非常后悔,为什么我不跑到地里去告诉母亲弟弟病了?我怎么那么木然呢?看着他一点点离开却无动于衷!

  在大人的回忆里,我没有一点儿责任,五岁的孩子还不知道什么是病。可我常在后觉里感到不安,我是个失职的姐姐。

  此后的叙述来自母亲的回忆。

  当天晚上回到家,母亲发现他烧得只剩下喘气。母亲提着马灯,穿着在坡里做工的麻耳子草鞋,在山路上飞奔。每次给他喝水,他抱着杯子不肯丢,恨不得连杯子也喝下去。母亲跑得再快,像世界飞人一样快,也没跑赢死神。她把儿子弄丢了,丢在一个荒僻的小镇上。走时,他穿着一件绿底红点的花衬衣,下半身光着,身上裹着妈妈包头的方巾,他被放在一个找来的纸盒子里,埋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他是个乖娃娃,长得漂亮,小嘴甜甜,人见人爱。大家安慰母亲,这样的娃娃就是来讨债的,他就是要你伤心。从生病到离开,他没有哭闹过。他似乎打定了主意:我就是要乖乖地离开你们,就是要你们想着我念着我。如果他不停地哭闹,肯定早就被发现了啊!

  很长时间,肺炎在我记忆里是一个恐怖的词语,直到长大,才知道这是一种普通的疾病。一次普通的肺部感染却在弟弟稚嫩的体内演变成了一场燃烧的大火,他的小肺嫩得像一片刚刚在春风中舒展的树叶,熊熊的火焰将它烧成了一块焦碳,将绝望毫不留情地扔给了他的亲人。

  三十多年过去了,曾经对我们那么重要的那间小偏屋,已破败不堪,二娘刚满五十岁就去世了,二叔孤身一人生活在那栋土房子里。人们纷纷离开,去寻找更适合居住的地方,我们的小村庄,就快变成无人居住的荒山野岭。常常想啊,如果交通方便一点,如果医疗条件好一点,如果生活不至于那样穷困,在借钱的路上耽误时间,如果医生的素质高一点,不至于忽视孩子的病,弟弟就能活下来。太多的如果,救不回我的弟弟。

  三十多年来,从不敢问母亲。现在,终于忍不住问了,我想知道更多一点。面对我的疑问和有些责怪的语气,眼泪在母亲眼里打转。眼泪也在我眼里打转,算命先生说我命里缺少兄弟姐妹的扶持,如果他在,我的命就不会这样了吧?碰到年轻的男孩子叫我姐姐,心里就会疼一下,本来,有一个人会一辈子叫我姐姐,最亲的姐姐。他只留给我一个小小的背影,我从来不记得他叫我过我姐姐,以他的乖觉,他肯定叫过的,记忆却不肯赐给我机会,让我想起来。五岁时不曾流的泪,终于流出来了。

  我亲亲的弟弟,永远活在那个五月里,不知道他能不能找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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