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着阳光执着的生命,一直以来都是我所崇敬的。阳台上放着一个盛满泥土的水桶,是前房客留下的遗物。刚搬来这里的那些天,我甚至没有正眼看过它一眼,它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我知道,它和我一样,曾在每个黑夜中种植自己的梦。就算婆娑树影妩媚多姿,也能守住灵魂中的那份孤独。这是我和它唯一的相似之处。尽管我和它都是生命,可我至今也学不会它的勇敢。
在我的眼里,它是有生命的,它有一双灵动的双眼,温柔和善的注视着周遭的一切。周遭的一切,都是失去与得到的产物。它的眼神看起来如此平静,犹如湖水,任春风多情,也不起丝毫涟漪。我喜欢它超脱万物而不舍人间烟火的佛家品质,同时也羡慕它不以己悲的自我认知。与它相比,我可以行走在任何一条道路,而它原地不动,最终却比我走得更远。虽然它在我眼前,可我知道,它已经云游了一遍这个世界。它看过我没有看过的风景,它走过我没有走过的路,我痴痴地注视着着它,想从它的眼神中,看到这个世界。
在这个世界中,最终我还是没有真正的看到过它,它就在我的眼前,而我却看不见它。它以渺小的外表迷惑我的双眼,却用疲惫的双脚,行走在人生坎坷中。我一路追随,远远地看着它的背影,像风中的生命,一路播种,一路收获。我终于停了下来,不是因为身体的疲倦,而是我的灵魂得到了洗涤。
朦胧中,它似乎转过头来,冲我一笑,它似乎在鼓励我:“朋友,请允许我告诉你,你有一双可以走的更远的双脚。”
我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脚,一双破烂的草鞋沾满污泥,一条条狰狞的伤口错落有致。我笑了笑,抬头再看时,它已消失在了风中。我迎风向前,风中是它不惧风雨的气息。我仿佛听见它说:我要在风雨中把彩虹埋藏在泥土里,换回一生的春暖花开。我疑惑地看着远方,任凭狂风和落叶将我包围。在呼呼的风声中,我似乎听到一丝丝喊杀声和惨叫声。我的心仿佛被刀剑划过一样,那深入骨髓的疼痛感传遍全身。我慌忙失措,反复在完好的肌肤上寻找伤口。在发现自己除了一阵阵莫名的疼痛感外,一点皮外伤也没有时,我的心陷入了失落。我多想在我自己的身体上,找到那么几条像模像样的伤口,我要用伤口去证明,我也可以在风雨中策马扬鞭,指点江山。
疼痛感渐渐被一身的疲惫所替代,我感觉自己似乎经过了一场腥风血雨的厮杀。我笑了,如血残阳将我笼罩在恐怖的余晖中。我的笑容变得是那么的狰狞,我感觉自己似乎长出了獠牙,张着血盆大口,凶狠的咆哮着。我顿感无比饥饿,就算把这个世界吃掉,我似乎也吃不饱。我感觉双脚力量充沛,我开始向路的尽头奔去。我知道,路的尽头,有我的猎物。
为了猎物,我一路狂奔,我只想吃饱自己的肚子。我快速移动的身影,将一山一水远远地抛在了身后,我甚至没有侧脸一瞥。后来,我才知道,不是我把山水抛弃了,而是我错过了那一程程山水。天就要快黑了,我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和时间回头再来。我已经说了再见,就意味着再难相见。我是一个生命,我应该有生命的尊严,必须义无反顾,一去不复返。
奔跑中,天黑了,我的眼皮缓缓下垂,我知道,在奔跑中,我快要陷入了永远的沉睡。隐约中,我的意识似乎趋向于逃避。没有了双眼的奔跑,那只是一种行尸走兽的本能。我要区别开来,但我沉重的意识压迫我着我。我昏昏欲睡,身子在奔跑中踉踉跄跄,大不如先前的健步如飞。我知道我快要错过我的猎物了,也许,我永远也吃不饱肚子。慢慢的,我的心平静了下来,一颗颗豆粒大的汗珠飘洒开来,像场春雨般渴望生机。
前面,就在前面,我的猎物。我似乎看见了自己一口咬在鲜血淋淋的肉上的画面,那腾腾的热气在微风中袅袅而上,浓浓的血腥味四处逸散。我的精神异常亢奋,我努力的把沾着鲜血的獠牙,以最美的姿态展示出来。此刻,我是多想有人能看见我的獠牙。尽管没有看客,可我还是继续表演着,我是表演给自己看的,我希望自己能看懂,也希望自己会永远忠于自己。
渐渐地,我开始觉得龇牙咧嘴乏味无趣、毫无意义时,我的猎物已经被我狼吞虎咽的吃个精光。突然,回过神来的我,听见树林深处传来虎啸声,我的身体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我开始有些害怕,心里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一路奔跑是否真的值得?我开始迟疑起来。
我的奔跑慢了下来,因为我的把注意力放在路两旁的树林里。我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我开始有些不安。我担心老虎的獠牙比我的更锋利。想到这里,我加快了步伐,偶尔会惊起一只只夜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看见了路的尽头,那是一个悬崖,我想停下,可我的身体却一直奔跑着,十米,五米,一米......我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与此同时,我下意识的抓住了悬崖边的石块。只见一支笔直的羽箭从我的头顶飞过,那划破空气的刺耳声在我我的耳边响起。箭头带着鲜血一样的红色,向前飞了过去。我这才恍然大悟,这一路奔跑,不是为了路尽头的猎物而奔跑,而是为了躲避这支羽箭的求生奔跑。我苦笑一声,笑自己的愚钝,笑自己为了猎物,却最终成了别人的猎物。
我借着悬崖边的一棵树,顺利爬了上来。这时,我的身体已精疲力尽了,瘫软在悬崖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这时,一只凶猛的老虎露出锋利的獠牙,不怀好意的逼近。我勉强坐直身子,像棵树一样落地生根,纹丝不动。它开始惧怕起来,它担心我的獠牙会给它致命的一击。它围绕着我开始来回走动着,它的饥饿感似乎没有消去它的理智。良久良久,它终于向我扑了过来。我知道,它是因为看见我眼角的那滴泪水,以此来判断我的心理失去戒备的。它判断的很准确,可我已无心奔跑,但也不想成为老虎猎物,我向悬崖倒去,我的身体在风中飞舞。
我知道,这是我的坠落,只此一刻。我想抓住什么,我开始留恋这个世界,我还想换一条路继续奔跑。我开始后悔自己背叛了自己。同时,也不想失去生命最后的尊严。此时此刻,我开始稍稍领略了生命的勇敢。我闭眼微笑,准备告别这个灿烂的世界。在我不远处,那只老虎也在空中坠落着,它的眼神中满是悔恨,比我强烈了不少。我已经不想去嘲笑它的可悲的一生,因为,在同一条路上,我和它走到了同一个尽头。我冲它微微一笑,它哀伤地看着我,但是情绪平静了不少。
坠落,是短暂的,可这次坠落太过漫长,比起奔跑更让我失望。终于,我想站起来,当我站直时,才发现,我的坠落,不过是身体以躺着的姿态奔跑而已。我似乎重获新生。而那只老虎,却一直这样坠落着。
我的手指传来一阵刺痛,我从思绪的狂想中醒转过来,我的右手正抚摸着一棵水桶泥土里长出的杂草,而我的指尖正被一只大头蚂蚁用两只大钳狠狠的夹住。我笑了笑了,抬起手,伸直手指,大头蚂蚁似乎并不想松开嘴。它的六只脚在空中舞动着,可在我看来,它却像是我刚才狂想中的那场奔跑,难道它也是在奔跑,只是它的方向被我不小心改变了。想到这里,我赶紧小心翼翼的把它的身子放在泥土上,它立马松开了两只大钳。然后跟没事一样悠闲的在泥土上寻觅着猎物。
其实,我想告诉它,我就是它的猎物,它可以撕开我的皮肉,吸食我的血液。但幸运的是,它没有发现这点。我再看了看水桶里龟裂的泥土,转身回屋里舀了一瓢渴望生命的水,小心的全数倒进了水桶里。水沿着泥土的缝隙,疯狂的向泥土深处奔跑。我知道,水是去迎接生命去了,而我也应该准备生命所需要的勇敢。
此刻,我似乎闻到了生命的气息,等待另一种生命勇敢的突破。
我转身,低声告诉自己:“它将继续我的一切,包括我的生命。”
二零一五年十月二十三日于成都,竹鸿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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