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坐在云雾山庄宽敞的大毡房里,人们目睹了一场"突然"降临的雨水,不禁欣喜若狂。雨势森然,声激若鼓。而在这清澈的雨水里,俨然还有陽光的明亮,炎热间隙的一丝清凉。我坐着的位置,正对着毡房的门口,那一道道"顺流直下"的雨瀑,隔着远处青葱的山峦,绿树掩映,雨声如注。欣喜之余,我也不禁纳闷,刚才在走进毡房里的时候,山谷里还是陽光明媚,怎么这一转身的工夫,雨水就这样织成了一道天幕。
而此时毡房里正在进行中的午餐,也因为一场雨水的到来,真正的演变成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酒会"。在主人的安排下,蒙古族女歌手激|情放歌,除了洁白的哈达,金盏银碗里更是盛满了"酒"的祝福。
我不是要为了要躲避这几碗酒,而是毡房外面急切而清脆的雨声太让我着迷了。我在一片欢笑和嬉闹的糟杂声里,一个人悄悄地穿上鞋子走出毡房,迎着这铺天盖地的明亮的雨水,深深地吸了一口山野里的芬芳和清凉。
这也是几天来,哈日图热格峡谷带给我的一分别样的感动吧。就在我举首遥望的当儿,雨声也慢慢地小了下来。我踏着河谷里干净的石头,试着穿过浮桥,走到河对面的山谷里去。不知道是这一阵急切的雨水,还是本来就湍急的河流,突然觉得脚下,有了一种咆哮的感觉。我晃晃悠悠地在浮桥上走过去,有过一阵短暂的晕眩,一溜小跑着,逃离了脚底下那些怒吼着的"波涛",庆幸,还是侥幸地躲过了"这一劫"。岑寂的山野里,只剩下了雨水和我咚咚的心跳。
天空里,似乎还有零星的雨点飘落下来。往前走,我更喜欢这些满山满坡的桦树林,挺拔的,高一耸的,洁身自好的桦树林呀,似乎,只有在哈日图热格这样安静,而又被一场雨水洗濯过了的山谷,这些永远都不曾弯曲着的桦树林,才是合适的。而那些参杂其中的西伯利亚杨树、桉树、冷杉、塔松等等参差不齐的树木们,它们弯腰驼背的经年历史,却总是要使人看到时间的沧桑,世界的浑浊和混乱不堪。
但像哈日图热格这样安静的山谷,远离尘世的烦扰总是好的。就连陽光、雨水,咆哮着从谷底里流过的河水,也都被时光涂抹了一层寂静的沉着。生活的面目日新月异,而山河总是旧的好。哪一条沉寂的山谷里,都埋藏着千年万年的古老时光,而我们却一无所知,就让这些树木、河流,永不移动的山石驻守着,经历着繁盛的生长和悄无声息的死亡与轮回。我想,这世界的万物生长中,我们的脚步总是匆忙的,也是鲁莽的。
看山谷里树林密布,山石狰狞,仿佛它们突然结束于一场匆忙的奔跑,或者静止于一场措手不及的大混乱。我们有时候无法理解这大自然的安排,混乱、浑浊,而又安然有序。俨然我们命运中的一些惊喜和彷徨,蜿蜒在一生的路途之中,你无法确知人生的下一场盛宴,会在你的孤单中悄然开场。
雨停下来的时候,太陽便开始暴热。我一时还无法从刚才的那一场清凉的雨水中一抽一身而出,但我不得不面对扑面而来的陽光的暴晒。所以我会选择一些山谷里的荫凉处,或者一棵树下的石头,安然小坐。这个时候,我的目光,开始漫无目的地在河谷里梭巡。我看到了在蓝天的缝隙里,山石嶙峋的绝壁峡谷,看到一只鹰或者雕的翅膀,在我头顶上的天空里,有过一次短暂的驻留,那一双静止的翅膀,曾经在某个时刻让我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远山如黛。而近处的山坡上,除了零星的树木,我看到的,是一块块巨大的、裸露着的山石。我的目光,在一块坚一硬的石头上无意间停留的时候,这棵倾斜着的桦树,一下子让我全神贯注起来。这是一块裸露着的岩山,青色的棱角上,显示着一次遥远年代的断裂。而这一棵桦树,是怎样在这块高一耸的岩石上落地、生根、发芽,继而生长成这样一棵"参天大树"的呢?它的周围,是岩石上光洁的斜抛面,没有一棵哪怕是草来陪衬了一棵桦树的傲一然一挺一立。距离这块岩石很远的地方,是一些斜刺里伸出来的树冠和树木般的肩膀,它们似乎在观赏着一个孤独者的杂技表演。
我久久地凝视着一棵悬崖上的桦树,想着它有一万种的可能和不幸。一粒种一子的飘落,一场风,陽光、雨水,还是岩石上一道微不足道的缝隙,恰有足够一粒种一子生根发芽所必需的土壤。即便是这一切谁都已经备齐了,它缓慢的生长里,还必需预留下足够的灾难和被摧折的命运。
一块裸露在山崖上的岩石是幸运的,而对于一棵桦树而言,却是灾难性的。孤立无援的一棵树,紧紧地抓住了一块巨大的岩石,总是少得可怜的雨水和土壤,你必须紧紧地植根于一块石头上的荒芜,让坚一硬的岩石,听得见一片树叶幼小的呼喊。那些风雨长夜,一棵幼小的、孤独的桦树带领着一块巨大的岩石,一次次托举起生命的梦想。它不被摧折,没有倒下,是不是它的枝干里,早已经注满了岩石的汁液?
我相信这一棵无法被摧毁的桦树,它早已经忘记自己与一块岩石的区别。它是这峡谷和大山的一部分,是另一些生动的面孔上,所无法书写的一曲命运的绝唱。山摇树动,风起谷底,而岩石上的桦树只是轻轻地挥了挥手,它倾斜的身姿,在努力地保持着一棵树的平衡和生长的姿态,而无语的大山,只剩下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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