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儿,在屋外最早的鞭炮声响起前,就早早地起了床,在母亲眼里,睡懒觉是无论何时也不被允许的,即便是在这个难得的假期里。
但对她的小孙子来说,倒是有个可以睡到自然醒的小特权,孩子睡不够,就少不了哭闹。但醒来便不可再赖床了。
小家伙睡醒后,笑看着屋里的人,感受着所有望向他的甜蜜目光。只是不知道在他长大后,会不会和我一样,也会忘记幼时那些最初始的爱,而是仅仅记得日后的严厉呢。
起床这件事儿,说来也是被从小催到大。不同以往,现在的自己断是不会去违抗了。当然,对母亲的遵从已不仅限于这点小事,应说对她已是全方面的妥协了。
这改变于某个时刻,那个时刻,她不再舒展的背影,呈现在我的眼中,在心里映出一幅黯淡的画卷。
那刻也许有关于她的白发,也许有关于她并不劳累时依旧疲倦的眼神。即使母亲有时候坏脾气来的毫无缘由,当看着她脸上那些不可逆转的皱纹,所有的不满,在瞬间,便会被我闭口不谈的难过所淹没。
小时候,很多个冬天的清晨,母亲随手把窗帘“唰”地一声拉开,继而露出玻璃上结满的冰花。它质地坚硬,色泽白亮,一如窗边的那位年轻母亲当时尚有的明朗气质。
不知是气候变暖还是父亲总是把炉子烧得很旺的缘故,很多年的冬天都没再见过窗上的冰花,转而取代的是儿子在那层薄薄的雾气上留下的涂鸦。
有时我也会握着他的手在玻璃上画几笔,画什么他都高兴,开心得没有任何之所以的理由。过年那天,随着他的手指再次一遍遍地抹下去,院子透过玻璃也逐渐地显现出来。看得见父亲已把鞭炮挂好。
孩子高兴地拍着玻璃喊爷爷。“孩子,这是放鞭炮,别害怕。”父亲说,顺便又递给我个眼神,捂着孩子的耳朵,以免他受惊。
父母常叮嘱,对于可能让孩子感到害怕的事儿,一定先告诉他这是在做什么,告诉他不怕。这更像是在他懂事以前,用一声“不怕”,为他披上的最初的铠甲。
吃过饭父亲有事回了单位,就和母亲一起去上坟。母亲以前当过妇女主任,也做过赤脚医生,小时候没少跟她走街串巷。在这个规模不小的村子里,比起同龄的孩子,会有更多的人认得我。
所以一路上,彼此间招呼打个不停。有些人一直在村里,有些人则是过节回老家。起初,这里的人们像植物一样,从同一片土地上发芽生长,成熟后部分的种子随风去到别处,扎根再生。对我来说,他们有着不一样的陌生脸庞,却有着一样的温柔目光。
故土让我们有着自然的亲近感,它像一把世上最快的刀,来不及揣摩,便收割了所有人惯有的戒备。
上坟的那座山后有个湖泊,即便现在修起了人工堤坝,看起来体面了许多,可它依旧没有一个确切的名字,它习惯被称作“南山后的湖”。
可在我听来,比起“洞庭湖”“瓦尔登湖”这些优美的名字好像也并不逊色。除了灌溉的季节,平时几乎没有人去那里。也许对他们来说,没事的时候去那儿做什么呢。
它应是感到寂寞的,湖面用波纹附和着二月的风,表面上看去饶有兴致,可它却把孤独沉入你望不穿的湖底,偶尔有游鱼浮出水面,但对它所见过的,泛着深蓝色的孤独,只是摇头摆尾却沉默不语。
到了夜晚,人们在这个狗年里,仪式性的再次燃起鞭炮,一脸的虔诚。每次集中的爆裂声,都会惊扰到野外的流浪狗,热闹过后空留它们不知所措的叫声。
这并不滑稽,一切如常而已。直到鞭炮声沉寂下来,它们也崩不醒这个夜晚惯常的梦。只是不知道当那些狗找到温暖的草窝后,闭上眼迎接的梦里,会不会有今晚那漂亮的烟火。
发小从上海回来,和妻子一起来串门。儿子对父亲从小长大的朋友,一段时间里都保持着完全的陌生感。上海人称呼小男孩为弟弟,初次听来有些好笑,但又亲切的很。
朋友会在一周后和亲人好友告别。动车从山东半岛的海边启程,沿途穿过太平洋的风,去往上海。九个小时,上千公里,把他的挂念绵延得又远又长。
他离开的时候,路边的雪还没完全融化开,草色也没缓过神来,景色清冷。总之这不像是一个适合分别的时节。
可这个冬天最冷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在这个二月,也许哪天就会春雷响起,万物苏醒。
那漫山的生机,会带着治愈的绿,抚慰着我们,也让我们在心里,稍稍地卸下所有的惶恐与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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