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导语:今年是鲁迅135周年诞辰,鲁迅先生“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在完成了一个战士的使命之后,最终沉沉睡去,但他始终是我们心中的英雄。
鲁迅曾经说过:“文人的遭殃,不在生前的被攻击和被冷落,一瞑之后,言行两亡,于是无聊之徒,谬托知己,是非蜂起,既以自炫,又以卖钱,连死尸也成了沽名获利之具,这倒是值得悲哀的。”
如今来看这句话,内心有很多话却如鲠在喉:鲁迅先生对于人性之洞察入微,竟至于斯。
这么多年,我们评价鲁迅,争论鲁迅,抑或颂扬鲁迅、诋毁鲁迅,都似乎已经跟鲁迅本人没有太大关系。——他“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在完成了一个战士的使命之后,最终沉沉睡去,“管他冬夏与春秋”。
我们现在谈鲁迅,总觉得谈不太明白,仿佛中间隔了重重帘幕:诋毁他的人,挖空心思把他塑造成一个面冷心冷的人;颂扬他的人,不遗余力地把他捧到神坛上;其他不明所以的人雾里看花,越发糊涂。
站在当下看以往,如同十月秋风里忆春风,我们很难透过贴在鲁迅身上的种种标签,看到最真实、最鲜活的那个鲁迅。文学理论课里讲到我们要评价一个文学人物时,一定要真实地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所以当我们谈鲁迅时,也同样需要剥离掉他身上各种各样的标签,回到那个时代去,才能理解到一个真实的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鲁迅以及鲁迅的作品,与其说是个性使然,不如说是那个时代的投射。他并不是一个天生好战的人。
孙郁的《鲁迅遗风录》里提到,鲁迅的学生冯雪峰有一次曾经说过关于鲁迅的一则轶事:
真正的诗人是个儿童,鲁迅就是个儿童。有一次,我买了一堆杨桃去看他,我们两人一起站着吃。吃了几口,他一松手,吃了一半的杨桃掉在地上,跌出一滩水来。想不到他立刻弯下腰,抓起来又往嘴里送。一面吃着,一面和我哈哈大笑,这不是儿童习气是什么?
最受鲁迅欣赏的萧红,经常出入鲁宅。在这里,她听到鲁迅先生明朗的笑声,看着他“笑得连烟卷都拿不了,常常是笑得咳嗽起来”。她喜欢与鲁迅聊天,一聊聊到十二点电车也没了,然后鲁迅的夫人许广平送她坐小汽车回去。
他本可以带着爽朗的笑,写一些清淡隽永的文字,很精致地过完这一生。但那个时代的黑暗,他终究是做不到视而不见。
1926年,刘和珍和其它学生在“三·一八惨案”中遇害,在《记念刘和珍君》一文中,鲁迅悲愤难平:“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为庸人设计,以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这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给人暂得偷生,维持着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这样的世界何时是一个尽头!”
“我已经说过: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但这回却很有几点出于我的意外。一是当局者竟会这样地凶残,一是流言家竟至如此之下劣,一是中国的女性临难竟能如是之从容。”
中学的时候学这篇课文,不懂得那个时代的黑暗,所以似懂非懂,长大后再读,仿佛看到鲁迅就坐在窗边写这篇文字,因为气愤,他拿着烟卷的手都微微发抖起来,甚至,我能看到他眼中噙着的泪。
无论那个时代有多么亮的光环映照在那些民国大师们的身上,但那时的底色是黑暗的,舞台的幕布是黑色的。积贫积弱、民不聊生,那个时代的黑暗,那样的现实环境,在鲁迅的身上浸润出黑暗的颜色,他最终选择抛开医生的职业,选择抛开风花雪月,抛开“温良恭俭让”,他让自己像战士一样硬朗,同时像战士一样冷酷,他说:“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他的文字再也难以隽永和清淡起来,战士的身上难免沾染到黑暗的气息、鲜血的气息。战士的文字不躲在幕后,战士的眼里也只有两种人:敌人以及战友。他只有以笔为武器,他的“投枪”只会投向敌人和保护战友,甚至有时候,难免伤到在用不同方式战斗的人。
鲁迅殁后,曾与鲁迅互骂过的林语堂在《鲁迅之死》中如此评价鲁迅:“鲁迅与其称为文人,不如号为战士。战士者何?顶盔披甲,持矛把盾交锋以为乐。不交锋则不乐,不披甲则不乐,即使无锋可交,无矛可持,拾一石子投狗,偶中,亦快然于胸中,此鲁迅之一副活形也。”
他其实应该知道,没有谁一出生就是战士。鲁迅看起来对这个世界充满恨和恶意,那是因为他心里有大爱,他不惧千夫所指,不惧后人误解,那是因为心里有大慈悲。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鲁迅曾经和林语堂一起战斗过,但后来他变得温和,成为“幽默大师”,但鲁迅依旧选择冲锋、战斗、死磕,至死方休。
然而林语堂也终究算是懂得鲁迅的:“鲁迅与我相得者二次,疏离者二次,其即其离,皆出自然,非吾与鲁迅有轾轩于其间也。吾始终敬鲁迅;鲁迅顾我,我喜其相知,鲁迅弃我,我亦无悔。大凡以所见相左相同,而为离合之迹,绝无私人意气存焉。然吾私心终以长辈事之,至于小人之捕风捉影挑拨离间,早已置之度外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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