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国民是党针对异己的政治文化力量,实施过一系列的文学查禁,这对那一时代的文学发展产生了多方面的复杂影响。近几十年来,学界对于那一时代的文学查禁进行过一定的研究,出版和发表了一些专门性的资料、专着和论文,但总体而言,对于作为民国时期重要文化现象的查禁文学,缺乏对查禁史料作全面整理编辑,也没有对查禁史实进行深入的学理阐述。对于一些着名作家作品的查禁,在一些研究成果中也有所论及,如倪墨炎的《现代文坛灾祸录》一书中有《郭沫若着译被禁概述》、《鲁迅着译被禁概述》、《钱杏邨着译被禁概述》、《蒋光慈着译被禁概述》、《张资平着译被禁概述》等篇章,但未见到对茅盾作品被查禁的论述。其实,茅盾作品在民国时期被查禁的次数与郭沫若、鲁迅等相差无几,而且,茅盾一些小说剧本的不断被查禁与不断出版和热读的现象,体现了那一时代政治与文学对立冲突的典型关系。本文先对茅盾小说剧本被查禁的史实进行概述、对查禁原因进行分析,然后就被查禁作品的主导精神内涵及被读者青睐与查禁原因之间的关系予以阐释,揭示那一时代在文学和文化领域里斗争意识与反斗争意图之间的剧烈冲突。
一
茅盾的小说和剧本在民国时期屡遭查禁,据不完全统计共计10 次。这10 次查禁的时间和“查禁理由”如下:
1、1932 年《右第二章》在《东方杂志》发表时因查禁而有所删改,如茅盾在 1933 年开明书店出版的《春蚕·跋》中所说,“《右第二章》原先在杂志上发表时,因为某种缘故,第四节里颇有删削,现在仍然照原稿排印,所以和发表那时的样子稍稍有点不同了”。
2、1934 年 2 月,大江书铺出版的《野蔷薇》、《宿莽》,光华书局出版的《路》,天马书店出版的《茅盾自选集》,开明书店出版的《春蚕》、《虹》、《蚀》、《三人行》、《子夜》等,被国民是党中央宣传委员会列入149 种查禁图书之列,查禁理由是: “其内容鼓吹阶级斗争”。这次查禁当时遭到了上海书业界的抵制,上海各书局呈文国民是党上海市党部请愿,要求“分别轻重处置,以苏商困而惟文化”。于是,中宣委对 149 种图书又重新做出分档处理的决定,即分为“先后查禁有案之书目”、“应禁止发售之书目”、“暂缓发售之书目”、“暂缓执行查禁之书目”、“应删改之书目”。其中《蚀》和《路》列入“暂缓执行查禁之书目”,《茅盾自选集》、《野蔷薇》、《宿莽》、《春蚕》、《虹》、《三人行》、《子夜》等均列入“应删改之书目”。
其删改要求如下:
《茅盾自选集》———“内有《大泽乡》、《骚动》二篇,不妥应抽取。《喜剧》一篇,有不满国民革命词句,应删改。”
《宿莽》———“内有《豹子头林冲》及《大泽乡》二篇,颇多鼓吹阶级斗争意味,应删去。”
《野蔷薇》———“描写现代女性各种性格情节,大都在性爱范围内,惟作者故意在序文中说: ‘……想在各人的恋爱行动中,露出各人的阶级形态’,以表示作者的立场,应删去。”
《春蚕》———“《秋收》后半篇描写抢米风潮之处,《喜剧》P. 208 页有不满国民革命言论,均应删去,又《光明到来的时候》一篇不妥,应抽取。”
《虹》———“本书是一部贯穿了恋爱的外衣,描写革命时的一切现象之实的作品,时代是从‘五四’运动到‘五卅’惨案,地点是从四川到上海,内容无碍,惟跋文末一节,应删去。”
《三人行》———“描写学生生活的 P. 99、P. 100 述及暴就动,P. 133 述及赴京请愿情形,P. 135、P. 109 均有暧昧不妥词句,应删改。”
《子夜》———“二十万言长篇创作,描写帝国主义以重量资本,操纵我国金融之情形,P. 97 至 P. 124讥刺本党,应删去,十五章描写工厂,应删改。”
3、1934 年 10 月,上海天马书店出版的《茅盾自选集》被西南出版物审查会查禁,查禁理由是“宣传普罗文艺”。
4、1934 年 12 月,上海生活书店出版的《残冬》,被国民是党中央宣传委员会查禁,查禁理由是“诋毁当局”。
5、1935 年 9 月,开明书店出版的《动摇》被国民是党中央宣传部查禁,查禁理由是“宣传普罗文学”。
6、1936 年 2 月,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的《路》被国民是党中央宣传部查禁,查禁理由是“普罗文学”。
7、1936 年 3 月,大江书铺出版的《野蔷薇》被国民是党中央宣传部查禁,查禁理由是“鼓吹阶级斗争”。
8、1939 年,开明书店出版的《子夜》被国民是党中央图书杂志审查委员会查禁。
9、1942 年 7 月,天马书店出版的《茅盾自选集》被国民是党中央图书杂志审查委员查禁,理由是“鼓吹偏激思想,强调阶级对立。”
10、1946 年 4 月,开明书店出版的《清明前后》被国民是党中央宣传部查禁,理由是“指摘政府,煽惑人心”。
二
这些事项中的查禁和删改理由,其中含义明确的有“鼓吹阶级斗争”、“颇多鼓吹阶级斗争意味”、“‘……想在各人的恋爱行动中,露出各人的阶级形态’,以表示作者的立场”、“鼓吹偏激思想,强调阶级对立”、“述及暴啊动”、“述及赴京请愿情形”、“有描写抢米风潮之处”、“描写工厂”、“有不满国民革命词句”、“有不满国民革命言论”、“诋毁当局”、“指摘政府,煽惑人心”、“讥刺本党”等。但“宣传普罗文艺”、“普罗文学”、“不妥”、“有暧昧不妥词句”、“惟跋文末一节,应删去”等表述,则含义不甚明确,该怎样理解呢? 在民国时期的查禁文学中看到类似于下面这样的事例: 国民是党中宣委《十九年七八九月审查文艺刊物报告》中对龚冰庐小说《黎明之前》( 上海乐华图书公司出版) 给出的查禁理由是: “这本书是描写被压迫的工人的痛苦,煽惑工人暴额动,鼓吹其利用总罢工来夺回他们的世界,是一部普罗文学的作品。”这一段陈述说明,在国民是党中央宣传委的查禁标准之中,“普罗文学”或“宣传普罗文艺”类同于“鼓吹阶级斗争”。
被指为“不妥”的《大泽乡》、《骚动》等,“不妥”在何处? 其中关于《宿莽》的查禁理由是“内有《豹子头林冲》及《大泽乡》二篇,颇多鼓吹阶级斗争意味”。《骚动》实际上是作者在编《茅盾自选集》时将《子夜》中的第十五章抽出来加了标题而成,而关于《子夜》的查禁理由有“十五章描写工厂”———即描写工人罢工。可见,《大泽乡》和《骚动》的“不妥”就在于“鼓吹阶级斗争”。
再看看《三人行》中所谓“不妥”的文字。审查者们所说的 1932 年出版的《三人行》第三版 P. 109、P. 135 的“暧昧不妥词句”分别如下:
P. 109:
“那么是挂羊头卖狗肉?”
“也不是。”
“你说! ”
惠不回答,仰起脸看天空的白云。
此时船上的汽笛突然短促地叫了一声,船的速度也减小,几乎像是在顺着水汆。一条小舢板悄悄地靠近轮船尾部,就听见扑———一声,仿佛有什么包件从轮船上抛了出去,———显然不是到水里,却是到舢板里。接着是几声怪笑,接着是机器间里的引擎又轧轧地响了,船又照常前进。
惠微笑,向云看了一眼,低声说了两个字: “私货! ”于是他仿佛记起了刚才的对话,略带几分兴奋,拍着云的肩膀,问:“云,———你总不反对粮食,盐,火油等等是生活的必需品吧? ……好,你不反对,那么,把一切这些必需品都封存起来,说是要平均分配,却又没有充分准备好,以致许多人一天两天的在挨着饿……”
P. 135:
他( 惠) 慢慢地翻着他那本日记册,好像一个老年人回顾青春时期的旧事,希望在静心地客观地自己检讨中幸而不发现错误的行动和认识。
他的手和眼光都停止在日记中的一页了,———浓墨大书的一页!
你说我们并没有给民众幸福,民众的生活还是很不好; 是的,我不但承认民众还没有得到幸福,并且我承认民众现在战斗时所受的牺牲,异常的大。然而,你为什么看不见,民众现在的痛苦都是敌人给与的,我们并不曾在民众身上增加了丝毫的负担,我们只有豁免了他们就有的负担。还有一层,你得弄明白,民众现在所负担的痛苦和以前所受的痛苦是有质量上的不同!
从前的痛苦是被压迫被榨取的痛苦,现在的,却是英勇的斗争,是产生新社会所不可避免的痛苦的一个阶段。从前的痛苦无代价,现在的却有最大的代价在! 你以为新社会是从天上掉下来,是一翻掌之间就实现了至善至美的境界,你以为革命的烽火一举就会把昨天和今天划分为截然一个天堂一个地狱么? 你不想想,我们取得政权的时间还仅得十天,而且是在敌人环攻中的十天! 一个小小的生命从母体产生,尚且要流多量的血,要经过相当时间的痛苦,何况是一个新社会,何况是历史上未曾前有的新社会呀!
在 P. 109 云与惠对话中提到的“挂羊头卖狗肉”、“私货”、把一切生活的必需品封存起来“以致许多人一天两天的挨着饿”等乱哄哄的丑恶现象,暗含了对当局的不满。P. 135 的主要段落是革命者柯的一段话,其中的“民众现在的痛苦都是敌人给予的”,“从前的痛苦是被压迫被榨取的痛苦,现在的,却是英勇斗争,是产生新社会所不可避免的痛苦的一阶段,你以为新社会是从天上掉下来,是一翻掌之间就实现了至善至美的境界”等语句,也都含有对当局不满和鼓吹斗争之意。所以,《三人行》中要求删除的“暧昧不妥词句”指的还是不满当局和鼓动斗争的话语。
《虹》之“跋文末一节”文字是: “或者屋后山上再现虹之彩影时,将续成此篇。”这句看上去平心静气的话何以会被要求删除呢? 可能在审查者看来,以“虹”题名的这部小说“描写革命时的一切现象”,“虹”便成了“革命”的借代了。革命是对现状的变动。描写了过去的变动现状的《虹》的“内容无碍”,但要续写“再现虹之彩影”———即描写现在的变动现状的革命,就“内容有碍”了,表达这种心志的语句就要被删除了。
现在再来就《右第二章》第四节被删改的段落与原稿作一对比。
本文来源:https://www.010zaixian.com/wenxue/juben/614526.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