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是我的好老师,一个能让我继续当好老师的老师。
那年,我下乡进山,不久当了老师。山里孩子从来没有上学的,山外有学校,但要走18里路,翻几座山。我经常教山里孩子学一些常用字,村长受了感动,腾出自家的一孔破窑洞,开了几次大会动员大家让孩子上学,说让我这个知识青年给山里的孩子传授点知识。
第一个报名的是王岁娃,他是自己哭求父母多次才成功的。好多天,我就教这一个学生,他11岁,一年级。后来陆陆续续有孩子报了名,岁娃当了班长。我考上大学回城时,岁娃带着一班学生送我,送了18里,我劝了几次,孩子们集体跪了几次,岁娃的眼泪就像小河一样。
我毕业后还是当老师。有一年,王岁娃来看我,给我送了一袋红薯,说他上高中了,是山里第一个上高中的孩子,我高兴得泪流满面。后来,听说他回山里继承了我的事业——教那些孩子。我多次想去看看他,但日子越来越忙碌,竟一次也没去成。
我越来越想念山里教书的那段日子,因为现在越来越觉得与学生及家长之间的关系复杂难应付,做一个好老师越来越难。前不久,一个富家少爷来看我,他是我教私立中学时班上的一个学生,因屡次调戏女生被我请求校方开除。他是开着小车来的,一身名牌、满脸得意。他对我说,我最喜欢的两个上了大学的学生,现在在他手下打工,还拿出1万元钱给我。我一下子火了,把钱扔给他,怒吼着赶他出门,一直吼得他钻进车里逃走。
时隔数日,王岁娃来看我。
这是我几十年来最高兴的一件事,他穿着崭新的西装,显然已不是当初的那个穷娃。他说他也办厂了,山里小学也有瓦房了,现在教学的是他的一个学生,叫王腊娥。他给了我600元钱,让我把破自行车换了。走时他特别交代说他生意忙,今后会让腊娥来看我,不让我去山里,因为太远。
我对四邻说这些时,隔壁的刘姐最好奇,一遍又一遍问我岁娃的。她提醒我应该去山里看看,看看岁娃现在到底怎么样。我有点纳闷了,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后,她流泪了,说岁娃上次看我的前一天就来过了,我不在,她正在门口,岁娃问起我,她就把这些年我的情况说了,还特别说了那天那个混蛋学生来刺激我的事。岁娃听罢哭了,哭着求她一件事,让她千万别对我说起他来过,什么也别说,他要第二天再来,他要让他的老师高兴一次!结果,第二天他就换了新装来了,而前一天他穿的还是有补丁的衣服,一副病态……
我大吃一惊。
第二天,我就往山里奔。
7个小时的长途汽车,然后步行15里才有山里人家。从第一户起我就开始打听,乡亲们提起岁娃就流泪……我的心碎了。原来,岁娃考上高中那年父母病故,他成了孤儿。他回到山里,请求村长把停了几年的小学再办起来,他要学我当一位好老师。
学生是他挨家挨户去求来的,从一两个到几十个。他一直没工资,也坚决不吃大家的饭,教学之余种地,还种了山药,山药能卖点钱补贴最穷的学生。由于太穷,他一直没有结婚。直到前几年,他的学生王腊娥也成了孤女。
腊娥是他一手帮助扶持到中学的,辍学后求村长做媒人,她要跟岁娃过一辈子。腊娥比岁娃小18岁,二人婚后就一起教学一起种地。去年,岁娃生病,直吐血,腊娥强拉他进城检查,结果是得了肺癌,交不起医疗费又回来了。腊娥和乡亲们凑了几个月也没能凑够医疗费,岁娃就这样走了……
几个乡亲带我去见腊娥。她正在给学生上课,我让乡亲们都回家,我在门外听了一阵。她讲得真好,学生们也非常听话,一问百应,这情景在城里是绝难看到的。
下课了,腊娥出门看见我。她虽然没见过我,但马上就知道我是谁了,她声泪俱下叫了一声“老师”就扑过来,笑着哭,哭着笑。她转身对学生们说:“这是你们老师的老师!”学生们围过来叫我“老师爷爷……”
腊娥带我去看岁娃。
跪在岁娃的坟头,我悲痛地哭道:“你为什么骗我!你为什么要用一条命来让我高兴一次!我本来可以救你啊……”
腊娥劝我说:“那也是岁娃走之前最高兴的一件事了,那病也是晚期了,他去看你本来就是想最后见你一面……”
我对着岁娃的坟轻轻喊了一声:“老师!”他真的是我的好老师,一位能让我继续当好老师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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