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还是5岁女孩的时候,有过一次喂狗的经历。
那个黄昏,晚饭后,女孩端着一盘骨头,走出家门,走向一只别人家的狗,一只饥饿的狗。当她把盘里的骨头倒在那只狗的面前时,有一根骨头溅得离那狗远了一些,女孩想让那骨头离狗近些,所以弯腰去拣。就在那一瞬,狗扑向女孩为它拣骨头的那只手,咆哮着,咬住不放。女孩儿尖利的哭声惊破了黄昏的宁静。
后来,女孩懂得,是那只狗以为她要拿走那一根骨头,那根一落地就已经属于了它的骨头。
女孩渐渐长大,也越来越远离了这种动物。因为她越来越多地知道,这是一种离人太近、已沾有太多人的气息的动物。它的优秀与可恶,在她那里,都统统变成了一种不适难耐的重,让她柔软的宠爱再已无法到达与接受。比如忠诚,比如黏稠,比如通晓人情,比如贪欲与淫。它,永远不会成为她的宠物。
就是这样一种生命,最近经常让我想念与惦记。因为它在流浪,因为它拒绝被再次收养,因为它忠诚无望的等待,开始有死亡的厄运觊觎。它就是那只流浪的狗。
院子的外面,是一条通向繁华大街的巷子,有200米的长度。巷子的两旁,有坐落的住宅楼和一个漂亮的公共厕所。巷子口右端的临街处,是一处楼宇渐起的工地。
两个多月前的某一天,它就出现在院子的外面。此后的每一天,它就在那200米的巷子里游走,一步也不曾离开。
不同住宅楼里的人,都很快发现了它是一只流浪的狗。虽然它干净、阳光、气闲神定,连眼睛里的落寞都有一种从容不迫的安静。
不同的人开始每天给它带去食物。它也开始跟不同的每一个友善的人亲昵。白天,它独自游走,或者蜷缩在一个墙面与花台形成的角落打盹。夜晚,守公厕的大爷唤它进入那个能蔽风雨的空间安歇。
渐渐地,它有了一个依恋的人。
那个收废品的中年男人。他每天准时出现,总是给它带着吃的,总是在等待废品的很长的时间里,陪着它,笑,说话,或者玩耍。它也总是要用很多的时间,趴在他跟前,或者他收得的废旧物品前,仿佛为自己找到了一种安稳和意义。几乎每一次告别,它都会把他送到巷子的尽头。要是有一天他没来,它就会有不安与低迷。很多人都看出来了,并开始在他跟前念叨。
他开始有了收养它的想法。有一天,他该走了,他唤着它,与它说着话,说要带它回家。它与他形影相随,向巷子口走去。可是它终究还是站住了,那么坚决,虽然有不舍他离去的眼神,却再没有一丝跟随的犹豫。因为它已经走完了200米的巷子,走到繁华的大街街口。它站在街口,伫立,送他远去,然后转身径直走了回来。回到最靠近院子的地方,郁郁地躺下。
人们都说,那个地方,就是它被遗弃的地方。
其实,也就是这样的地方,是它以为自己走丢的地方,是它等待的地方,是它梦想中主人会最终出现的地方,是它企求重逢与回家的地方。所以,它最害怕的,就是会被拴走,从此离开这个地方。它总是恐慌地抵抗与躲逃着被人拴住,不管是宠爱它的人还是心怀歹意的人。
我就居住在那院子里面。在进出中,每每见到它,总要和它打个招呼,彼此有一种相识的亲切。每一次陪同母亲散步的黄昏,总要在它身边,停留很久。父亲说,到天凉的时候,它也许就活不了啦。
院子外,一个面善的婆婆一边为它放下带来的食物,一边诅咒。她诅咒那些企图拴走它和拴走它生命的人:工地上做工的人,火锅店的老板,和那些曾经出现过的打算用它换钱或者吃掉它的人。
婆婆说,哪个要是真吃了它的肉,一定会得癌症的。
我知道,今天,现在,此刻,它依然在院子外,等待着它的命运。对于它来说,再次被收养,或者死亡,都是相同的命运。因为它的生命里,只剩下了唯一的一件事,那就是,等待。
我发现它,正在开始成为一种我不能走近的动物。隔着无法接近的一种距离,我开始想念它,并且,忘记了它是一只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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