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娃的小叔马才是一个不安分的人,总想着挣点钱、发个财什么的,对于凭体力劳动,在生产队里挣工分,颇有抵触情绪,凡是计件的活,就抢着干,集体出工,熬时间,每天挣死工分的活,要么就磨洋工,要么干脆不去上工。他人脑瓜灵、心眼活,譬如,把别人和自己喝败的茶叶,收集起来,晒干了,包装好,带到藏区去卖给牧民,搞点黑心钱花。这种事,对他来说,那是家常便饭。
郭娃同小叔马才年龄相仿,都是二十出头,也还都是单身汉。
小叔马才叫来郭娃,看着郭娃睡眼惺忪的样子,笑道:“老侄子,夜里没有睡好?”
郭娃说:“我夜里做了个梦。梦见天塌下来了,我一手撑起天,一手拉着你。醒来后,发现我一手撑着被子,一手捏着我的那玩意儿。哈哈!”
“我把你个坏怂!”小叔马才骂着,脸上却没有生气的样子,说,“你想媳妇了,编个梦来作践我,你小心遭雷击!”
郭娃也笑了,说:“小叔你不想媳妇吗?”
小叔马才说:“独柴难着,独人难活。我咋不想?可光想有啥用。梦里娶媳妇,醒来就更难受了!”
郭娃搔着头皮,做了个鬼脸,颇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老侄子,要想娶上媳妇,就得挖抓钱。”
“小叔,哪里能挖抓到钱,你带上我,咋俩一起干。”
小叔马才就对郭娃耳语了一番,于是二人就昼伏夜出,到老爷山上去偷大黄。二人居住的村子,能看见老爷山,但一来一去有七八十里路,叔侄二人不辞辛苦,整整一个秋季,偷了好多的大黄,入冬后,就切成片,晒干了,交售给药材收购站,竟然得到了千把元。郭娃高兴极了,要求分红。
小叔马才却说:“老侄子,你没有远见,这千把元是可以算大钱了,但用它还可以挣到更大的钱。”
郭娃问:“咋样挣,难道这钱还会下儿子不成?”
“对,这钱它就会下儿子。”小叔马才振振有词地说,“我们用这些钱收麝香,你知道吗,药铺里麝香是按几钱几分做剂量使用的,是黄金的价格。我们收了麝香,就拿到广州去卖,听说那里的价格最高。”
于是,叔侄二人就又走乡串户,收购麝香。凡是熟人,一律赊欠;陌生的,就付给现金。一时就收购了几十两。小叔马才对郭娃说,这是玩命的事,国家严禁倒卖麝香,没收,法办,那是自然的。叮嘱郭娃,必须守口如瓶,打死都不能对外人说。就让郭娃守在家里,他独自只身前往广州,去卖麝香。
可是,小叔马才一去不返,竟然失踪了。
那些赊欠了钱的熟人,就来找郭娃要钱,久要无果,就有人把他告到了公社。公社会同公安调查,倒卖麝香事情倒也不大,马才的失踪却引起了高度重视,都怀疑郭娃谋财害命,就将他逮捕了。
那年月,办案方式极为简单,逼供信是常用的方法。郭娃受刑不过,就认了谋财害命的罪,却牢记着小叔马才的叮嘱,打死也不说出小叔马才去广州出售麝香的事。要定郭娃谋杀人命的罪,就得找到马才的尸体。郭娃交代,是他推到悬崖下了。公安押着他去指认,他就领着他们到老爷山上,指了一个断裂的山体,说就在下面。公安结了绳索,拿了长手电筒,下到几百米深的底部,却什么也没有找见。要说被野兽吃了,也不可能,野兽无法下去,也无法上来。折腾了几次,总也没有结果。此事也就成了悬案,郭娃就被一直被关在看守所里,不放也不判。
十余年过去了。郭娃家里突然收到了一封寄自深圳的来信,是马才写给郭娃的,让他到深圳去,一同发财。郭娃的家人就将信拿到县公安局,要求释放郭娃。公安局派人去深圳调查,见到了马才,是一名港商,来深圳投资的。于是,郭娃得到释放。
郭娃回到家,几天后就拿着小叔马才的信,去深圳找他。
小叔马才给郭娃讲述了他当年去广州出售麝香的遭遇:“我到了广州,找到了买家。买家说,数量太大,为防止有假,需要鉴定。三天后给我结果,说是假的。咱们收购的麝香能是假的吗?我就和他们理论,又找了鉴定权威部门,真就是假的了。我知道是他们调了包,可我哑巴吃黄连,没法说。辛辛苦苦挣来的钱打了水漂不说,还赊欠着那么多熟人的钱,思前想后,我不敢再回去,就咬了咬牙,偷渡到香港了。还害得你蹲了十几年的大牢!现在好了,我有了公司,你就跟着我干吧,我给你加倍的补偿!”
虽说这只是小叔马才的一面之词,真假难辨,也算是给了郭娃一个说法。
郭娃说:“小叔,过去的事就甭提了,只要跟上你有出息,就啥都好。”
小叔马才就给了郭娃一批黄金首饰,说内地银行正大量收购黄金,你把这些黄金首饰卖了,让银行把款打到我的账户上,你再回来我们平分。郭娃就往来深圳内地,做成了好几笔生意,分得了三万元红利。不料,生意正做得红火,却又被逮捕了,公安说他最后带来的黄金首饰是假的,犯了诈骗罪。追究假黄金的来源,碍于当时的形势,不好对身为港商的马才给予刑事处理,只好把全部罪名背给郭娃一个人,判了他五年,并处罚款三万元,使得郭娃的全部红利所得,归零了。
刑满释放后,郭娃的父母严命郭娃,不要再与小叔马才来往,说你把半辈子都给他搭配上了,这个人是你的克星,跟上他,只会死路一条。郭娃觉得父母说得在理,就不再与小叔马才有任何来往。
郭娃初中时一个要好的同学,在城里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听了郭娃第一次坐牢的遭遇之后,对他说,可以申请索要国家赔偿,并出面给郭娃办理,竟然得到了几万元的赔偿。郭娃娶了媳妇,用剩下的钱,就做起了药材生意。
家乡盛产党参、当归、黄芪、大黄四大宗中药材,郭娃亲自收购、亲自押车,运往广州贩卖,几年下来,挣了百十万元,成了当地的首富。就在县城里买了宅基地,盖起了小洋楼,把爹妈、老婆孩子接进城里,当起了城市居民。
一次去广州贩卖中药材,意外地见到了小叔马才。小叔马才热情地请他吃饭,他心里有气,就拒绝他,不愿和他套近乎。
小叔马才说:“你最后做的那笔黄金生意,是我在进货渠道上出了问题,我也是受害者,又害你坐了牢,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这样吧,你收购了药材,就卖给我,我出高于市场的价钱给你,至于我运出去挣多少,是赚是赔,都与你无关,好不?”
郭娃就动心了,跟着小叔马才到饭店里去吃他的请。
喝着酒,吃着菜,小叔马才说:“你过去那都是小打小闹,虽然在老家你是富人,但在广州、深圳、香港,你也就是个刚起步的人。你回去后,把全部积蓄拿出来,尽量多收购,规模越大越好,我把销路给你包了。”
“好。我回去就按小叔你说的,搞大买卖。”郭娃很痛快地答应了。
秋冬时节收购药材,叫来小工,搞粗加工,房前屋后,楼上楼下,都堆满了各种药材。跑了三趟,郭娃的营业额超过了千万,红利也有几百万了。郭娃就下大注,集中了全部资金,又在信用社贷了三百万,押了十辆装满了药材的车,浩浩荡荡地开到了广州。这次接货,小叔马才没有来,说他另有生意要处理,很紧急,让他的手下来接货。小叔马才的手下,验了货,卸了车,打发了司机们,就招呼郭娃吃饭。郭娃兴奋不已,竟然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去昨天交接货物的地方,那地方已经空空如也。打电话给小叔马才,咋样拨,都说是空号。赶到深圳,去小叔马才原来的公司找他,已经成了别的公司,说小叔马才的公司在一年前就注销了。
郭娃感到头皮发麻,一夜之间,黑黑的头发全白了。就去跳海,竟然被武警解救了。
一九九七年七月一日,香港回归。
三年后,港商马才在电视频幕上露面,与一家大公司联合,签订共同开发大西北、修建一座总投资三十亿元人民币的大型水电站的协议。郭娃及时找到了小叔马才,询问他那最后一笔药材生意的事情。
“什么药材生意?”小叔马才好像陌生人一样,操着郭娃似懂非懂的粤语,摇头光脑地说,“我不认识你呀,你是不是搞错了!”
“我要起诉你!”郭娃被激怒了。
“你和我有合同吗?”小叔马才问。
郭娃被问住了。就给他的当律师的老同学打电话,老同学说,口说无凭,没有合同,法院是不受理的。给他出主意,找当地媒体。当地媒体说,政府正在大力招商引资,好不容易招来了港商,签订了巨额投资协议,不能做反宣传。但与小叔马才合作的那家大公司还是得到了消息,撤销了与小叔马才的合作意向。
如今,郭娃就住在家乡的三间老式平房里,腾出一间房,开了个小卖部,全家倒还能过日子。他把城里的小洋楼连同宅基地都卖了,偿还了债务。
几年后的某一天,郭娃又在电视频幕上见到了小叔马才,戴着手铐,正在接受法庭审判。检方的起诉书说,他诈骗人民币五十亿元。法庭宣布:判处马才无期徒刑,此判决为终审判决。郭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有人要买香烟,他就离开电视机,去招呼顾客了。风从小卖部的窗口吹了进去,掀起了郭娃一头的白发,很是醒目。
又过了一些时候,郭娃收到了一封某监狱的来函,说马才病重,需要保外就医。马才的两个孩子都在国外,老婆已经与他离婚,指定让他的侄子郭娃做他的保人。全家反对,不让郭娃去做他小叔马才的保人。郭娃没同家人争辩,还是悄悄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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