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11月4日,又适逢我的生日,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我应写点什么作个留念呢?我去年的《生日随想》写到,我的生日即是我母亲的受难日,最应该写的还是我的母亲,于是脑海里顿时思绪涌动,引起我对母亲无限怀念。
在我十二岁那年,夏季来临的五月,母亲因难产仙去。那时我上了小学五年级,因不懂事,不知断了母亲恩情的后果。全家人都在悲哭,可我怎么也哭不出来眼泪,曾愧对过母亲的在天之灵。后来虽然在外工作几十年,作为一个游子心灵深处,永远有一个痛处-------不知母爱之珍贵,也不会再得到母爱了。
母亲出事的那个凌晨,不记得何时辰,因我是一个顽皮少年,活得很糊涂。只记得我在梦中被吵醒,什么梦也记不起来了。因为家里楼下的睡房有很多跳蚤,我生性胆大,就睡到二楼厅堂的木架上。木架边上有一副我爷爷为自己储备的大棺材,油黑发亮,一般孩子见了就跑,不敢上我家二楼去玩。
我寻着哭声走下楼,看见我的两个姐、哥哥、父亲都在痛苦哭,嘴里说着一些祈求我母亲不要离开的话,进进出出我父母的房间很多趟。哭声引来了同村很多人,有热心帮忙的,有看热闹的,围满了整个厅堂,氛围黑压压的,似乎我家要大祸临头,让我感觉十分蹊跷和不安。
母亲的房间不时传来母亲的痛苦呻吟,不时有人大声叫唤:“搭把手呀,抬起来,放上点”, “让开点,垫上被子,还在流着血呢”,好像要把我母亲打包急切地送走。气氛既吵闹,又很恐慌,母亲房间还不时地散发出一股血腥味。
我那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站在楼道上看热闹,傻傻地目睹我家乱成一团糟。
村里平时有爱心人全来帮忙了,有人大声喊道:
“快,快,要赶快,送县医院去,救命要紧”。
在一片慌乱声中,我再也没有听到母亲痛苦呻吟声,据我二姐说,母亲对她只说了一句话“照顾好弟弟和妹妹”, 可怜的母亲估计已经昏迷。但母亲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至今还被在京城的我弟弟奉为“遗嘱”,弟弟那年才四岁,每每回忆此,他几乎哽咽。
众人用一张竹子睡椅做担架,把我母亲架着抬出了房间,拥出了厅堂,往村口的田间小道走过,奔县城而去。
我年幼的姐姐们哭着,喊着“嗯妈,嗯妈”,一直追到村口。可我无动于衷,一不会哭,二也没说什么话。平日里我像只小老虎的顽皮劲,此时却像是个死皮狗,发不出半点叫声。为此,我痛恨自己至今,关键时候怎么就不行呢。
等到天亮,从县城传回消息,说我母亲属于难产,生下我最小弟弟后,胎盘没有下来,因流血不止,在痛苦的喊叫声中停止了呼吸。开始我根本不相信,好端端的母亲,怎么就去世了呢,打死我也不相信。
直到天亮,我照常去牛棚放牛出来,刚走到村口,远远望见一群人推一辆盖着被褥,显得十分臃肿的沉重板车,朝我村慢慢走来。那群人静静地往前走,好像都在低头走路,显得低沉和悲哀。
母亲尸体运到村口对面的“魂山”,说是怕我父亲见着悲痛万分。整个村子的气氛骤然凄凉了许多,乌鸦在村后的大苦楝子树丫上,零星地哀嚎。我家老黄牛老是抬头顾盼,也不怎么吃草。在我父亲坚持下,让母亲尸体运回家来安殓,家门口的大黑狗对着为我母亲抬尸进屋的人乱叫,显得十分凶恶。
此时,我知道真的失去了母亲,一股酸楚的滋味涌满我的眼框,我略有悲痛,可没出眼泪。我从此感觉自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了,人家有妈妈,可我没有了。我们是村子最可怜的孩子,我没有了打架、调皮的资本,我没有最疼爱我的人呵护了,感觉自己就是个流浪儿。
母亲离开我的那年是四十一岁,梳着短发,穿着从右边腋下对开的灰白衬衣,眼睛凝视,满脸慈祥,现在越看越觉得我母亲相片透出的忧郁之兆。不知何因,父母要去县城人民照相馆照那张不吉祥的照片。现在估测,那时候我父母恩爱,肯定是父亲的一时高兴,说给我母亲祝贺生日照张像,哄我母亲开心,拽着我母亲进了照相馆。谁也没想到,结果那张照片竟成我母亲最后的遗像。
母亲难产也是没想到,那年母亲已经生养了七个孩子,四女三男,加上难产的最小弟弟,刚好八个。谁会想到每次顺产的母亲,结果在最后关头,却出了问题,是天意,还是命运?每次我在祭扫母亲的墓地,我总有一种隐隐作痛的苦难,幸福从小就离我遥远,我心中常有母爱的缺失,激发我与命运抗争。
我从小失去了三位亲人,除了母亲早逝,还有一个在我之下的妹妹叫“美花”。在六岁的时候,妹妹去水塘边洗一个弄脏了的棒棒糖,不小心滑落水里,不幸淹死。当时母亲刚从地里劳作回来,到处寻找妹妹,呼喊妹妹的名字。等到妹妹被人发现漂浮在水塘,母亲像疯了一样地哭喊,但被众人劝住,最后还是晕倒在水塘边。美花妹妹夭折后,按风俗最后草革裹尸,埋葬狮子岭脚下的一排大杉树下,也就是通往母亲墓地的必经路边。每次扫墓,我都少不了在此停顿片刻,心念我妹妹的在天之灵。
说到难产的弟弟,他命大,“克”了我母亲的命,生下来八斤多,是个大胖小子。在我母亲去世没多日,就托付到河桥村一户没有生养的人家收养。那户人家很富裕,应有尽有,精心照料我弟弟。除了天上月亮不能摘下来喂我弟弟吃,我弟弟什么好东西都吃过,长得白白胖胖,收养人家十分欢喜,希望我父亲有空去看看。我父亲如约而去,没想到我母亲“阴魂”相随,发现了我弟弟的收养处。不久我弟弟因食用太多豆浆汁,肠子消化不畅而夭折,传说是我母亲把我弟弟带走了。
母亲是客家人,出身和成长随外婆迁徙了好几个偏远的山村。母亲具体出身在哪里?现在我也没搞清楚。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我的亲舅舅,住在那个上下十里陡坡的“望烟洞”村,舅舅就跟同宗姓“李”,住在那个像原始森林一样的“天坪”村,舅舅就跟全村人姓“廖”。
其实,我们对舅舅常改姓,并不是很关心,关键是这样改姓,影响我们对我母亲姓氏的认同。母亲名字为“菊梅”,别人叫起来很好听。我的印象中,母亲的姓一直称呼“廖”,“廖菊梅”感觉上也比“李菊梅”更容易接受。现在母亲的墓碑文,也是刻着“母亲大人”为“廖菊梅”,习惯上更亲切,更像我永远的母亲。
母亲年轻时候跟着外婆迁徙,住在离我家不远的“官背冲”村,那里的人全姓“廖”。不知何因母亲当上我们村上的“赤脚”医生,算是半医半农的那种村姑。据说,母亲年轻时,很活跃,为人很热情,背一个有“红十字”药箱,爬山过坳,风雨无阻,为十里八村乡亲们看病,打针。
那时我们村小学和村医疗所,是同在一个大队部,就是同在一栋两层楼瓦房的一楼。我父亲是“赤脚”老师,也是半教半农,且能说会道。“赤脚”医生遇见“赤脚”老师,应该属于“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很容易接近。单纯的母亲被我父亲的三寸不烂之舌打动了心,后来陆续就有了我们这群孩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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