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恢复高考没多久,表哥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因为人实诚,多少有点文化,被乡里的干部挑上,做了通讯员,吃上了皇粮。表哥若是肯上进,机遇好,有无数的可能摆在表哥前进的康庄大道上,每一个都好于他回家去种田放牛。
暑假要回去看望外婆和嬷嬷,有时到乡里去找他。他总是忙碌,但很开心和健康的样子。
有一年去的时候,却听人说结婚了。
表哥本有一个自小定了亲的女孩,表哥的家里对那女孩极满意,因为那家的家境挺殷实,人也好。按表哥的性格,必定是要娶了这个女孩子的。
可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个女程咬金是表哥的高中同学,高中也没什么特别的交往,待表哥到了乡里,她却忽然热络起来。三天两头往乡里跑。据说表哥躲去村里,她就在表哥的房里等着。乡里的干部对表哥开始不满了,定了亲还和别的女孩子来往,不是脚踩两只船吗?那时,还不怎么开放,对这样的人,定是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乡里。
岂不知这两只船,却不是表哥愿意踩的。定了亲的女孩,安心地在家帮助家里干农活,不会三天两头去看住自己的未婚郎君。让这半路的程咬金,近水楼台先得了月。
那个女孩家里知道了,自然闹开了。据说一家人杀到乡里,正碰上那我后来的表嫂。表嫂颇为泼辣,能文能武,一个人舌战群儒,对方动手打她,她也毫不示弱。竟然让对方一家子铩羽而归,没占到什么便宜。
事情闹大了,表哥在乡里做不下去,只好辞职了。和表嫂两个草草结婚。家里不接纳表嫂,小夫妻只好另觅住处。
知道我回了老家,表哥让我去家里做客。看他的样子,竟有些沉重,忽然就长大成熟了一般,脸上的笑意,不再明媚得像阳光一样,没有一点阴影。笑意倒像是拼命挣扎,才从乌云中透下来似的,有点惨淡。
表哥表嫂的家,是租了别人家的一处闲置的房子。房间很大,空荡荡的,大约本来不是用来做住房,倒像是一个大仓库,似乎没有窗子。自外面进来,眼前忽然一暗,熟悉了一下屋里的光线。屋里的家具极简单,一桌一柜一床,几条板凳而已。表嫂从外面进来,原来厨房在外面,就是屋檐下,那个小小的临时搭建的小屋。厨房旁,又垒了猪圈。表嫂刚刚去喂了猪。
新婚的表嫂,黑里透红的脸庞,透着欢快。她极爽利地跟我打了招呼,然后请我务必在家里吃饭。表哥看见表嫂来了,交代了一下,就出去了。似乎依然很忙碌。我问表嫂,表哥现在做什么呢?她说,做保险。一边和我聊着天,她一边开始准备起午饭。表嫂笨拙的忙着家务,说起种种设想,显得快乐和满足。生活才刚刚开始,此时,在表嫂的心里,只要嫁了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就满足了吧。
可是后来据说表哥颇为后悔,因为新表嫂不善干活,农活、家务没一样能拿得起来。而且缺了家人的祝福,作为家里的长子,这日子过得窝窝囊囊的,到哪里也抬不起头来。贫贱夫妻百事哀,渐渐地他和表嫂三天两头地吵架了。他只能拼命地工作,乡里的业务渐渐多起来,但性情也大变,把招揽保险,赚钱放在第一位,一改之前在乡人眼里的敦厚和实诚。
后来,生了女儿,再后来表哥竟然得了癌症。这样的家庭得了重症,就是只能等死而已。要给癌症病人很好的治疗,自然是天方夜谭。表哥怎样苦熬过人生最后的日子,无从得知。结婚三四年后,他丢下年轻的表嫂,撒手而去。
或许这样的人生,并不是表哥情愿选择的。他在离去的那一刻,或许心里装满了无法诉说的委屈,或许也是一种久已盼望的解脱。
写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了祥子,同样懦弱而老实的他们,在社会这个凶猛的怪兽面前,他们是毫无抵抗力的。从来都是祭坛上的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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