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各种艺术作品中,我特别喜爱图画。
虽然爱画,可是我不收藏画。因为:第一我不会鉴别古画的真假;第二我没有购置名作的财力;第三我并不爱那纸败色褪的老的东西,不管它怎样古老、怎样值钱。
我爱时人的画,因为色彩鲜明,看起来使我心中舒服,而且不必为它们预备保险箱。时人的画也有很贵的,我不会拿一本小说的稿费去换一张画——看画时虽然心里舒服,可是饿着肚子去看恐怕就不十分舒服了。
我所有的画差不多都是朋友们送的。朋友们赠送的画除艺术价值之外,还有友谊的价值。举两个例子吧。北平名画家颜伯龙是我幼年时的同学。我很喜爱他的画,但是他总不肯给我画。定下婚期的时候,我决定把握住时机。“伯龙!”我毫不客气地对他说,“不要送礼,我要你一张画!不画不行!”他没有再推托,给我画了张《牧豕图》。图中的妇人、小儿、肥猪与桐树都画得极好,可惜他把图章印倒了。虽然图章脚朝天,我还是很爱这张画,因为伯龙就是那么个一天到晚慌里慌张的人,这个脚朝天的图章正好体现了他的性格。
第二个例子是齐白石大师所作的一张《鸡雏图》。我早就想得到他的一张画,但这位老人永远不给任何人白画,他的润格又很高,我只好“望画兴叹”。老天见怜,机会来了!一次,我给许地山先生帮了点忙,他问我:“我要送你一点小礼物,你要什么?”我毫不迟疑地说:“我要一张白石老人的画!”我知道他与白石老人熟识,或许老人能施舍一次。老人敢情绝对不施舍,地山就出了30元,给我求了张画。画得真好,一共18只鸡雏,只只精彩!这张画是我的宝贝,即使有人拿了宋徽宗画的鹰要和我换,我也不干!战时我由济南逃亡出来的时候,嘱告家中:“什么东西都可放弃,这张画万不可失!”于是,家人把一切家具与图书都丢在了济南,只抱着这18只鸡雏回到了北平。
后来,家人因北平闹饥荒而想来重庆,我又函告她们:“鸡雏图万不可失!”我不肯放弃此画,一来是白石老人已经80多岁,二来是地山先生已经去世。白石老人的作品在北平不难买到,但买到的都不能与我所拥有的这一张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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