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单调、腻烦、劳累艰苦的活计,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一年,周而复始,父亲就这样从刚结婚时二十几岁的英俊的青年坚持到现在年近半百,他几十年的美好岁月都交给了豆腐,至今乐此不疲。
我的父亲就是做豆腐的,人称“豆腐匠”。
在我们家乡,起得最早的是鸡,鸡叫几遍后,太阳才慢慢地升起来,日出而作的人们才陆陆续续地离开温暖的被窝开始一天的劳作,而在我们家,起得最早的永远是我的父亲。为了赶上人们早上做菜,为了有时间白天出去叫卖,做豆腐的永远要半夜就起来,等到鸡醒了开始叫时,他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了,等到我们起来时,院子里已经飘满了豆腐的馨香,一些买豆腐的人已经来光顾了。
人们看到的是又干又薄的,金黄喷香的干豆腐,而从黄豆变成豆腐的复杂而辛劳的过程,是很少有人知道的,因为这一切都是在人们的梦乡中进行的。父亲的工作永远是寂寞的,陪伴他的永远是天上的星星、月亮和那头围着磨道转的忠实的毛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人类的正常的生物钟,梦乡中的被窝对人的诱惑不次于美酒佳肴。我偶尔几次有事起早,母亲叫了好几遍,都不愿意起来,那热乎乎的火炕,温暖的被窝,好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实在是太有吸引力了。而我的父亲从二十几岁起,直到现在年近半百,每天都是半夜就起床,此中的辛苦可想而知了。
能起早,对做豆腐的人是第一个考验,如果经受不住这个考验,就没有资格做豆腐匠了。其实这样还远远不够,除了起早之外,做豆腐这个活的单调、劳累也是一般人忍受不了的。做豆腐的第一道工序就是磨豆浆,煮豆浆,过包。所以要把这三个活算一道工序,是因为这三项是同时进行的。一边是一盘石磨,一头毛驴在不停地围着磨道跑,随着磨盘飞转,乳白色的豆浆汩汩流出。另一边一口特号的用来熬豆浆的大锅,锅旁边一口大缸,上边挂着由一个粗大的十字架吊起的用细纱布做的用来过滤出豆渣的豆腐包。这时父亲要同时照顾到三个方面,那边磨盘上的豆子少了要及时添上,磨盘下面的盛豆浆的桶满了要及时提起来倒入锅中。这边要看着那口大锅,没开时要加火,开了要即时撤火,掌握火候是很关键的,火小了,锅开的慢,浪费时间,火大了,就要糊锅,这样会影响干豆腐的味道。熬好了豆浆要一瓢瓢地舀到豆腐包上过包,豆浆滤到大缸里,渣滓多了,就要用沉重的豆腐夹子用力夹,以便把浆汁滤尽,再把渣滓舀出来留作喂猪的饲料。这时的父亲像娴熟的架子鼓的鼓手,锣、鼓、镲一起来一样,添黄豆,提浆子,熬浆子,舀浆子,过浆子,倒渣滓,演出了一出热闹的豆腐交响曲。这段交响曲要持续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一曲终了,父亲早已经是筋疲力尽,腰酸背痛了。然后是往浆子里点卤水,把豆浆变成豆腐脑,这是个技术活,不用什么体力,父亲可以借此喘息一下。然后还有很多烦琐的活,才能做出豆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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